第37章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哪吒脸上,将他眼尾那抹红映得如同朝霞。
  哪吒颤抖着抱紧她,将脸埋在她发间:“别再吓我了……”
  与应抬手,抚上他紧绷的脊背:“我想起来了。我的身体里,封着当年黎昭然召唤的邪神怨气。”
  天下大乱,众生苦不堪言,怨从心生,兵戈亦会带来戾气。
  而那些怨气与天下戾气共鸣,所以每逢战乱,封印就会松动,可现在,伐纣将起,往生绫已压不住怨气。
  哪吒捏住她下巴,似在宣誓:“我不管你是容器还是什么,有我在,谁都别想动你。怨气也好,邪神也罢,敢冒头我就把它们烧得渣都不剩。”
  与应望着他倔强拧起的眉,忍不住弯起唇角:“自大狂。”
  “我是认真的!”哪吒被她笑得有些恼,伸手掐住她脸颊软肉,微微用力,“你笑什么?”
  与应被他掐着脸,却笑得更欢,索性凑近他耳边,调笑着:“我笑你呀……明明担心得要命,心都揪成一团了,还非要装出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她顿了顿,舌尖飞快地舔了下他耳垂,“甜死了。”
  “你!”哪吒指着她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与应早已大笑着跳起来,转身就往林深处跑去,步伐轻盈迅捷,哪还有半分先前虚弱的影子。
  哪吒愣在原地,足足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一股羞恼直冲头顶,他气得跺脚,震得脚下落叶纷飞:“与应!你给我站住!”
  第26章
  少女带着胜利意味的笑声惊起林间栖息的鸟群,扑棱棱飞向天际。
  她还不忘回头,冲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声音清脆地挑衅:“来抓我呀,哪吒三太子!”
  哪吒抄起脚边的乾坤圈,拔腿就追,两道身影一红一白,在林间飞速穿梭,惊得松鼠仓皇逃窜,野兔四散飞奔。
  与应故意放慢速度,待那带着莲香的热气几乎贴上后背,她又猛地提速,足下腾起云气,瞬间拉开距离。
  “耍赖!用腾云术算什么本事!”哪吒在后面气得跳脚。
  “又没规定不能用!”
  哪吒眼珠一转,突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踉跄两步,眉头紧蹙,倒吸一口冷气:“嘶……伤口……”
  与应心头一紧,瞬间折返,急切地冲到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那些花瓣又……”
  话音未落,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她的腰肢,哪吒将偷袭成功的“猎物”牢牢锁在怀里,下巴得意地扬起:“抓到你了。”
  与应又羞又恼,手做拳捶在他胸膛:“幼稚鬼!”
  哪吒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方才的得意褪去,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后怕:“别动,让我抱会儿。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与应安静下来,不再挣扎,脸颊顺从地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料,少年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又快又重,敲打着她的心弦。
  “哪吒。”她在他怀里轻声唤道。
  “嗯?”他应着,手臂又收紧了些。
  “我们回去吧,”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柔软和向往,“回去……把那些樱桃种下。”
  樱桃树苗纤细稚嫩,在清晨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叶片上凝结着晶莹的晨露,折射着曦光。
  与应蹲在新挖好的土坑旁,指尖轻抚过树苗根系。
  “发什么呆?”哪吒的声音将她拉回,他卷着衣袖,露出小臂,腰间胡乱系着混天绫充当腰带,手上沾满泥巴。
  见与应不动,他索性用手背蹭了下她的鼻尖,留下一道滑稽的泥痕。
  “再不给这小家伙安个家,日头上来,它该蔫了。”
  与应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年这副接地气的模样,竟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里土不够肥。”她收敛起翻涌的思绪,将树苗小心放入坑中,“玉泉山那边的仙土应该……”
  话音未落,哪吒已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捧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土壤,得意地朝她挑眉:“早备好了!”
  与应认出这正是乾元山莲池畔珍贵的灵土,最是滋养草木灵性。
  她伸出手去接,指尖却在触碰到那温润土壤的瞬间失神,又想起旧日的幻影。
  “怎么?不够?”哪吒见她捧着土愣神,以为她嫌少,又豪气地抓出一大把,“莲池边多的是!够把咱们整个山头都种满樱桃林!”
  与应摇摇头,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灵土均匀地铺撒在樱桃树苗的根须周围。
  “黎府的海棠……从来不会结果。”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哪吒正培土的手一顿,阳光穿透头顶繁密的枝叶,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与应这才惊觉失言,急忙伸手去够旁边的水壶,试图掩饰,手腕却被哪吒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
  “这颗会。”少年的声音异常笃定,他将一颗从玉泉山带回的樱桃核放进她微微汗湿的掌心,“玉泉山的品种,师父说……一年就能挂果。”
  少年眼神清亮,只映着她,与应却像被这光亮刺到,慌乱移开视线。
  哪吒不再言语,将樱桃种好后,一把抱住她,试图用自身的温度驱散她心中的寒意。
  往日还算热闹的街巷,如今行人寥寥,风卷起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几家店铺紧闭着门,门板上贴着催缴重税的告示。
  与应站在李府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前,指尖绞着衣袖边缘,布料被揉出褶皱。
  哪吒站在她身侧,他伸手,捏了捏她微凉的手指:“怎么了?又不是头一回见我娘了。”
  与应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大门铜环上:“……不一样。”
  她从未对哪吒提起过,在她混沌而冰冷的记忆里,那个名为“母亲”的存在。
  褚云玺,她的脊背永远挺直如松,是叱咤风云的将军,是浴血沙场的战士,是黎府不容置疑的掌权者,却唯独不是一个会弯下腰,张开双臂拥抱孩子的母亲。
  从前她摔破了膝盖,哭得不行,褚云玺只是站在那里,身影被廊柱的影子切割得冷硬。
  “自己站起来。”
  她第一次拿剑,掌心被粗糙的剑柄磨得血肉模糊,褚云玺递来帕子,眼神淡漠:“擦干净,继续。”
  她记得那双属于母亲的手,握过染血的兵刃,抚过冰冷的铠甲,却从未牵过她的手。
  可殷夫人不一样。
  那扇门后透出的暖意,对她而言,既是向往,也是陌生。
  门开了。
  殷素知挽着竹篮站在门内,她先是一怔,随即眼角笑纹舒展,声音带着纯粹的惊喜:“应儿?吒儿?快进来!”
  屋内的陈设依旧,殷素知为两人倒了温热的清茶,又端出一碟桂花糕。
  “路上辛苦了吧?先垫垫肚子,早饭很快就好。”
  与应低头看着碟子里金黄油润的糕点,麦芽糖的甜味在舌尖萦绕不散。
  那是她记忆中屈指可数的甜,久违地让她做了一个没有刀光剑影的好梦。
  她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混合着浓郁的桂花蜜香在舌尖化开。
  殷素知一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怎么样?甜吗?”
  与应指尖捏着剩下的小半块糕点,顿了顿,低声道:“嗯,很甜。”
  殷素知的眼神柔软,温暖。
  与应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如果她也有母亲,是不是也会像殷夫人这般,会在她摔倒时心疼地扶起她,会为她缝制遮风挡雨的衣裳,会在每一个夜晚,留一盏灯,等一个归家的人?
  年幼的她蜷缩在床榻上,浑身滚烫,意识昏沉,门外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她只是个孩子!”
  “正因如此,才更该狠心!这点苦都熬不住,如何承载神临之力?”
  “可她若死了呢?!”
  “那就换一个。”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与应几乎要再次沉入黑暗,她才低低地诅咒了一句:“你会遭到报应的。”
  “与应?”
  哪吒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她这才惊觉自己正死死攥着茶杯。
  殷素知正担忧地看着她:“应儿,脸色怎么这样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与应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挤出安抚的笑,但嘴角却僵硬得厉害:“……没事,夫人。”
  殷素知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叹了口气,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与应的发顶。
  她:“好孩子,心里若装着什么事,沉甸甸的,不妨同我说说?说出来,或许能轻快些。”
  与应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千般委屈,万种不解,在胸口翻涌冲撞。
  可最终,她只是低下头。
  “……谢谢夫人。”
  哪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霍然起身,一把拉起与应微凉的手:“娘,我们出去透透气。”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