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长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黎应说的“结束”,绝不是乖乖成为祭品。
  祭坛高耸,由漆黑的巨石垒成,黎昭然站在最高处,他张开双臂,口中吟诵着晦涩阴森的咒语。
  随着他的吟唱,祭坛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一股意志从虚空中探出触须,贪婪地锁定了祭坛中央那个雪白的身影——黎应。
  阿长的心沉到了冰点,她看到黎应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心。
  不!不能这样!
  任务失败又如何?灵山降罪又如何?
  她不能让黎应这样被吞噬!
  就在黎应即将踏入祭坛核心的瞬间,阿长用尽全身力气,冲破了祭坛外围无形的禁锢之力!
  “黎应!!!”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黎应的身体。
  “黎应!看着我!醒醒!”阿长的声音带着泣血的穿透力,在她耳边嘶喊,“我是阿长!那个活得长长久久的阿长!你不是要看山外的桃花吗?你不是要活得长长久久吗?!黎应!!!”
  金色的光芒从阿长体内爆发出来,狠狠地撞向黎应眉间那暗红的怨纹。
  黎应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怨气与纯净的梅魂之力在她体内疯狂撕扯。
  就在这光芒与怨气碰撞到顶点的瞬间,阿长看着黎应,眼瞳中流露出眷恋决绝。
  如同万树梅花同时凋零。
  阿长化作一道灵光,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黎应的眉心。
  眉间暗红的怨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小巧精致的嫣红钿纹,它静静地印在那里,带着阿长最后的祝福。
  所有的记忆涌出,清晰得如同昨日。
  “阿……长……”黎应颤抖着抬手,抚上眉心那一点温热的钿纹。
  她死了。
  因为她。
  黎应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邪气与符文的光晕,死死钉在高台上那个对下方发生的牺牲毫无察觉的男人。
  恨意并未消失,在阿长留下的那点嫣红钿纹的照耀下,沉淀出清明。
  结束了。
  是该结束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那柄刻着黎家族印、承载着黎昭然所有野心和罪恶的剑。
  她没有冲向祭坛中心,反而一步一步,走向祭坛最高处的黎昭然。
  黎昭然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他停下咒文,惊愕地看向下方逆流而上的女儿:“黎应?!你……”
  他的目光落在黎应眉间那点刺目的嫣红钿纹上,瞳孔骤然收缩,
  “你想干什么?!”
  黎应没有回答,只有那柄剑,在她手中发出嗡鸣,渴望着饮血。
  “逆女!停下!”黎昭然厉喝,试图重新掌控局面,重新将黎应推向祭品的位置。
  黎应硬生生顶住了那恐怖的威压。
  她足尖猛地一点祭坛石阶,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剑刃直刺黎昭然的心口。
  “孽障!”黎昭然怒不可遏,仓促间凝聚力量一掌拍出,迎向黎应的剑锋。
  两股力量猛烈碰撞,黎应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黎昭然也被震得后退一步,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被怨气侵蚀又被强行唤醒的黎应,竟能爆发出如此力量。
  黎应挣扎着,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抹去嘴角的血沫,眼神依旧冰冷平静,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剧痛。
  “为了黎家!为了无上的荣耀!献出你的生命,这是你的宿命!”
  “黎家?荣耀?”黎应惨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控诉,“它们……吞噬了娘亲!吞噬了阿宝!现在……又吞噬了阿长!”
  她再次举起了剑,剑尖直指黎昭然,“狗东西……该偿还了!”
  话音未落,她将毕生所学、所有痛苦与绝望凝聚于一剑,撕裂了黎昭然仓促凝聚的邪力屏障。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尖,又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儿。
  那双他亲手打磨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怜悯,只有无尽的虚无。
  黎应猛地抽回长剑。
  结束了。
  祭坛上空的邪恶意志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扭曲着消散在虚空中。
  她拄着剑,身体因脱力和剧痛摇晃,却倔强地没有倒下。
  “要活得长长久久啊……”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想笑,却只尝到满口的血腥和苦涩。
  活得长长久久?
  娘亲在锁链中凋零。
  阿宝在墙外消失。
  阿长在她眉心化为永恒的印记。
  而她……手上沾着生父滚烫的血。
  这座名为“黎府”的牢笼,吞噬了她们所有人,她亲手砸碎了牢笼最坚固的枷锁,却也砸碎了自己活着的所有意义。
  外面的桃花?她看不到了。
  这世间,已无她的归处。
  支撑她的那口气,散了。
  黎应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那柄仍在滴血的剑上。
  她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抚过眉心钿纹,然后,那只手,握住了剑锋。
  剑刃割破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犹豫,剑锋抹过了她自己的脖颈,一道凄艳的血线绽开,她的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风,呜咽着穿过祭坛。
  卷起几片染血的祭服碎片,像无主的魂灵,在黎府上空盘旋、飘荡,最终融入朝歌城灰暗无边的天空。
  眉心那点嫣红的梅花钿,在主人生命彻底消逝的刹那,失去了所有光华,凝固成一枚冰冷的朱砂印记,旋即又消失。
  祭坛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戴着白色狐狸面具的身影悄然凝实。
  面具后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在祭坛中央那朵凋零的“血花”上,指尖迸出灵力,抹除了关于自己的记忆。
  最终,他静静地、久久地站在那里,见证着这场由他亲手缝补过,却终究无法挽回的破碎结局。
  与应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哪吒紧紧搂在怀中。
  少年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在胸前,另一手燃起三昧真火抵在她颈间金纹上,灼热与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醒了?你刚才差点把整条街都掀了。”
  与应这才注意到四周景象。
  街道两侧房屋门窗尽碎,地面龟裂出蛛网般的痕迹,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官兵被往生绫捆成粽子倒吊在树上,那位妇人抱着孩子缩在墙角,惊魂未定地望着她。
  “我……”
  喉间似有千万根钢针在扎,每次呼吸都带来烧灼般的痛楚。
  哪吒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
  “看着我,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是与应,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座下弟子,我的……”
  “我的小师妹。”
  破碎的记忆退去,只留下几片零散的,她痛苦地抱住头,感觉颅骨内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要顶破天灵盖钻出来。
  “疼……”
  少年将她搂得更紧:“忍着。”他转向那位妇人,眼神凌厉如刀,“你对她说了什么?”
  妇人颤抖着跪伏在地:“民妇只是……只是认出了小小姐……她是褚将军的……”
  “够了!”哪吒厉声打断,绣球从他袖中飞出,悬在妇人头顶发出危险的红光,“再敢多说一个字,”
  “哪吒!”与应抓住他的手腕,“别……”
  绣球不甘地转了两圈,悻悻飞回主人袖中,哪吒冷哼一声,打横抱起与应:“我们走。”
  “等一下,您认识我…”她望向妇人,顿了顿,“……褚将军?”
  褚宴眼中泪光闪动:“是将军将我从战乱中救了回来,还为我赐名褚宴,后来我为报恩随将军出征,也是亲眼看着将军……”
  “放我下来。”与应轻拍他胸口,哪吒瞪着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她走到褚宴面前蹲下,指尖轻触对方怀中婴儿的脸颊,一缕金光从她指间流入孩子体内,婴儿咯咯笑起来,挥舞着小手去抓她的头发。
  “这个送给孩子。”与应解下身上一枚金铃系在婴儿襁褓上,“能保平安。”
  褚宴泪如雨下:“小小姐和将军一样心善……当年将军也是这般,明明自己都……”
  哪吒一把拽起与应:“走了!”
  与应最后回头望去,只见褚宴抱着婴儿久久跪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风声呼啸,与应将脸埋在哪吒肩头,少年身上淡淡的莲花香混着血腥气,奇异地安抚着她翻腾的思绪。
  风火轮急转直下,落在一条小溪边,溪水潺潺,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他扳过与应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听着,不管你是谁,是黎应还是与应,是将军之女还是乾元山弟子,你都是我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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