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布面远比想象中坚韧,她用力一戳——
“嘶!”针尖滑脱,狠狠扎进了她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狐狸仙面具后的视线凝滞了,他没有出声责备,也没有伸手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黎应抿紧嘴唇,忍着痛,将冒血的指尖在破布上随意抹了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更小心地控制着力道。
针尖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布帛。
她心中一喜,学着狐狸仙的样子,牵引着那缕丝线穿过孔洞,然后是寻找裂口对面的位置,再次下针……
过程缓慢而艰难,手指被针扎了数次,细密的血点染红了布面。
狐狸仙偶尔会轻轻拂过束发的发带,但只在她的针尖走偏太多时,手指隔空轻轻一点,修正方向。
当最后一针落下,黎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狐狸仙的目光在那歪斜的针脚上停留了片刻,面具纹丝不动,他缓缓站起身。
“手艺需练。”留下这简短的评语,他的身影再次如晨雾般,无声消散。
黎应不知道的是,在她笨拙地缝补着破衣时,府邸深处那株沉寂数年的古梅树下,悄然凝结出一抹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身形纤细,她是灵山派来的使者,本体为梅妖,名唤九千岁。
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名字,预示着她此行的任务:送一个叫黎应的凡人女孩去死,以她的血肉魂魄,完成天道与黎昭然之间某个黑暗的交易。
九千岁奉命潜入黎府,本该伺机接近黎应,在她体内悄然种下“引魂咒”,确保她在祭典上能完美地成为祭品。
然而,当她第一次真正看到那个女孩时,计划便偏离了轨道。
她看到黎应在冰冷的晨光中练剑,小小的身躯挥动铁剑,汗水浸透单衣,每一次跌倒都沉默地爬起。
她看到黎应偷偷捡起飘落的海棠花瓣,珍重地藏在怀里。
她看到黎应对着父亲时紧绷的脊背,和转向母亲院落方向时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渴望。
她更看到了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神秘存在,以及他带给黎应那一点点微不足道、却足以照亮她灰暗童年的温暖。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九千岁那颗本应冰冷无情的花妖心中滋生。
是怜悯?是好奇?还是某种同病相怜的触动?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看着黎应笨拙地缝补衣服,被针扎得指尖冒血却依旧倔强坚持的样子,她无法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任务目标,一个注定要被牺牲的祭品。
当黎应终于缝补好衣服,带着一丝疲惫的满足靠在树下休息时,九千岁现出了身形。
“你的针线活……真难看。”
黎应吓了一跳,警惕地握住了剑柄,待看清来人那绝美的容颜和奇异的粉眸时,又是一愣。
“你是谁?”
“我?”九千岁歪了歪头,眼瞳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想起自己的任务,努力板起脸,“我……我是来监督你练剑的!对,监督你!”
这个借口蹩脚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虚。
黎应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信。
但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没有恶意,黎应放下剑,指了指自己缝补的地方:“很难看吗?可我觉得……还行。”
九千岁凑近看了看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拂过那粗糙的“疤痕”。
一点带着梅花清香的灵力悄然注入,那丑陋的针脚瞬间变得平整服帖了许多,甚至隐隐透出梅枝般的坚韧纹路。
黎应惊讶地看着这变化。
九千岁收回手,故作高冷:“哼,勉强能看了吧,以后……这种活,可以找我。”
她似乎觉得这样显得太亲近,又补充道,“省得你把自己扎成筛子,耽误了练剑!”
黎应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似乎并不坏。
“你叫什么名字?”黎应问。
“九千岁。”
花妖回答,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气。
黎应皱起了小鼻子:“九千岁?听起来……好老气,像庙里供着的泥塑。”
九千岁一噎,眼睛瞪圆了:“你!”
“不如叫阿长吧?”黎应眼睛亮晶晶的,“活得长长久久的,多好!”
九千岁愣住了。
活得长长久久?对一个被派来送她去死的花妖来说,这个名字简直……
她看着黎应眼中不带任何算计的光芒,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随、随便你。”她别开脸,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粉色。
从那天起,名为“阿长”的梅花妖,成了黎应灰暗世界里另一道奇异的光。
阿长教她认花识草,告诉她山野间的趣事,唯独……绝口不提灵山,不提任务,不提那个注定的结局。
她们最常待的地方,依旧是那株老海棠树下,花瓣落了又生,生又落,从来看不到尽头。
这天傍晚,黎应刚结束一场近乎残酷的对练,手臂上添了几道新鲜的鞭痕,是黎昭然“失手”留下的。
她坐在树下,阿长正用沾了清水的布巾,擦拭她额角的汗珠和手臂上的血痕。
指尖带着清凉的灵力拂过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和舒缓,黎应闭着眼,感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阿长忽然停下动作,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试探:
“黎应……跟我走吧。”
第25章
黎应倏然睁开眼,清浅的眸子看向阿长,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阿长心慌。
“离开这里,”阿长急切地补充道,仿佛生怕自己会后悔,“离开朝歌!我知道路,我能带你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山,有河,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春天像落雪一样……”
黎应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越过阿长,投向主院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已亮,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阿长描绘的美好画卷,在她眼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阿长,我不会逃的。”
“为什么?!留在这里你会……”
“我会杀了他。”
黎应平静地截断她的话。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黎应的脸上,勾勒出她过分清晰的轮廓,那双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懵懂或恐惧,只有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阿长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冰凉。
她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孩,那个会笨拙缝衣、会为一块酥饼而眼睛发亮的黎应,此刻被一种更庞大、更可怕的东西取代了。
“黎应!你……”
阿长想说什么,想阻止,想告诉她那是弑父,是滔天大罪,是万劫不复,可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在黎应那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眼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黎应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惧和劝阻,她反手覆上阿长抓着她的手背,指尖冰凉,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
“阿长,到时候,你……”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带着令人心碎的句子:
“……一定要跑呀。”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不要被吓到了。”她笑起来时,眸子里盛着星光,破碎,却倔强的泛光。
然后,她收回手,不再看阿长瞬间煞白的脸,目光重新投向书房那狰狞的剪影,以及更深沉的夜色。
阿长僵在原地,她看着黎应平静的侧影,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终于彻底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早已不是她最初奉命要来“送走”的那个懵懂祭品。
她是一柄被仇恨和绝望打磨到极致的剑,一柄注定要刺向血亲、也刺向自己心脏的剑。
而自己……这个名为“阿长”、本该送她去死的花妖,却成了这柄剑出鞘前,唯一被温柔叮嘱“要跑开”的旁观者。
请神大典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黎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浓烈气味,乐师们奏响的编钟声宏大诡谲。
黎应穿上雪白祭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
怨气,在她体内悄然滋长。
她感到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奔涌,让她握剑的手异常稳定,眼神却越来越空洞。
阿长一直跟在她身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黎应体内那股失控的力量正在疯狂膨胀。
“黎应!”在黎应即将踏入祭坛前的那一刻,阿长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去!停下来!”
黎应缓缓转过头,她的眼神冰冷,那股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在她周身缭绕。
“阿长,”黎应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让开,我要去……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