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趴在一个敞开的腹腔里,半个身体正挣扎着向外。
我似乎在懵懂中感知到了自己和眼前这个婴孩的关系,伸出手来本能地向她爬去。
这时,我才清晰地看到,我自己意识所在的这个视角里,也是一只还带着残余黏液的肉手。
是个婴儿的手。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两面宿傩最初的记忆。
他和天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的。
四周都是荒芜的旱地,这个村落远没有后来记忆中所拥有的繁荣。孕育了两面宿傩和天元的女子俨然已没了气息,她瞪大的眼睛上落着一只干瘪的苍蝇,大张的嘴巴似乎还能一窥生育时的惨痛。
可即使如此痛苦,她的一只手也护着隆起的腹部,早已僵硬的手指扶着几乎要坠落的天元的脖颈。
她的哭声就像小猫一样微弱,而我在两面宿傩的记忆视角里,甚至还有向前爬动的力气。
天元的恐惧和我的惊慌混杂在一起共鸣,两人的身体中不由得产生出了相似的咒力呼应,将还没有自我意识的一对兄妹紧密地联系起来。
但,没有意识的力量是绝不会受控的。
无形的飞刃狂乱地席卷在四周,将原本就残缺不全的房屋和人体都切得更加不堪入目。
直到力竭,两面宿傩才终于爬上了母亲的腹部,和天元将额头顶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云霄,快、快来人啊!
两面宿傩的记忆视角没有转动,此时的他并不能理解任何声音,就更别提什么语言能力了。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天元,互相交融的咒力安抚着彼此。
但很快,一股强烈的拉扯感便从体内传来。
某种无形的东西将咒力全部压缩到了身体最深处,一道道锁链将这股爆发式的力量封锁了起来,甚至连灵魂和身体都有了间隔。
失去了后续力量的支撑,两面宿傩的眼皮很快便支撑不住。
视野逐渐被黑暗所封闭,唯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死了,产婆和香织都死了。
太惨了、太惨了!
连房子都变成了这样。
不祥、不祥
是邪恶之子,连月不雨一定也是他们的过错。
是啊是啊、自从香织有了孽种之后,几个月来再没有下过一滴雨!
杀了他们,我们得杀了他们
平息神明的怒火,用他们的生命平息神明的怒火。
这样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可却没有任何人敢真的靠近,所有的声音都那么遥远,只是不断地彼此撺掇。
听到清脆的铃声响起,似乎有另外的人靠近了此地。
神目大人、神目大人。众人跪拜在地,寻求着一条出路,还请救救我们,该如何处置香织一家?
铃声掩盖着另一个声音,两面宿傩听得不甚清楚,我自然也便不知道这位神目大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不多几时,便有人试探性地踏入了残破的房屋内。
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身体,将两面宿傩和天元相触的额头分开,还未完全丧失意识的宿傩调动着体内不可言状的力量,却被体内的束缚用力地绷在原地。
直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伴随着赤热扑到了我脸上,我意识到,那个和虎杖母亲有着一样本名的女子已经和这座残屋一起,被付之一炬。
而宿傩自己和天元,则被丢入了那个承载了他们一切初始的木笼之中。
命运就在这一刻被正式开启了。
第50章
两面宿傩的记忆很长, 尤其是婴孩时期的记忆,时常显得非常混乱。
正如他自己所说迷宫,这些记忆简直构筑了一个迷宫。
总是有很多人来来去去, 有恶毒的言语、用最可怕的声音环绕着木笼。
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通达, 两面宿傩逐渐对自己和妹妹的位置有了认知。
难怪天元对花御的术式那样敏感,她对宿傩的了解远在我之上,有着这样一段记忆, 两面宿傩对囚困窘境的憎恶可想而知。
我把这些私人情绪抛开,在捋顺这些记忆之前,我很难真的离开两面宿傩的视角。
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是,两面宿傩记忆的源头最初的最初, 那时的他身体当中天然就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甚至不只是他, 还有天元。
能在无意识中将房屋冲碎、将房间内的人杀得那么彻底,这股力量绝对不弱。
怎么在成长中,反倒弱了下来?
一开始,我只以为那只是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
就像一般的咒术师也不会过早觉醒术式一样,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咒术回路。
但随着时间流逝, 我发现情况和我预想的大相径庭。
即使过了青春期, 他们的术式依然没有觉醒的意图。
甚至不仅仅是术式,连咒力也是一样。如果我不是亲眼见证了他们最初的爆发、如果不是我知道天元和宿傩的未来, 我都不会相信这两个孩子身上存在着咒术师的可能。
他们偶尔溢出的那一点点咒力, 和无法控制自身情绪产出诅咒的普通人并无二致。
甚至连那神龛中毫无特殊封印可言的木笼都无法打开。
而另一边,那位尊敬的神目大人比起咒术师, 他更像是个招摇撞骗的普通人。
他仿佛只是恰巧路过这里, 恰巧遇到了天元和宿傩的诞生, 又恰巧地做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灾难之言, 接着便自然地成为了整片村落的座上宾。
说来更加恰巧的是, 当宿傩和天元被神龛镇压之后,甘霖随之而来,更加坐实了这二人的灾星之名。
太过刻意,反而让人觉得诡异。
而且那时候的束缚感,那种将一切力量都压缩到丹田的束缚感觉
若这种感觉不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的话,那又会是什么?
总不能,是天先将其束缚了起来吧?
我好像在此之中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记忆在木笼之中延长,从婴孩到儿童再到少年,连接着被埋入土的记忆。我终于看到了,他们二人那「天与咒缚」的由来。
在极度的窒息和绝望之中,天元和宿傩的手在潮湿的泥土中拉合。
他们求生的欲望和对世界的痛恨在此刻完全重合,一种愿意为了复仇付出一切的意志触动了身体深处的封印。
对,那个将咒力束缚起来的东西,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封印。
而解封的方式,就是交换命运的自主,成为世界的砖石。
力量解锁,那被积存了不知多久的仇恨、恐惧和幽怨搅和在一起,酝酿出了让我都为之心惊的咒力量。
迸发之际,不仅将埋着木笼的土全部冲开,甚至连大地都被震裂,浓郁到几乎成为诅咒的咒力迅速席卷了整个村落,连绵的山头被推平,别说是人,就连草都没有在这股力量中生存下来。
这就是「天与咒缚」。
用自己的一切和天换取的力量。
但同时,这股前所未有的浓的力量也造成了一定的时空扭曲,导致村落原址就这样和外界隔绝了起来。
外人进不来,宿傩和天元也出不去。
有点像是rpg游戏,新手指导没有结束,任何地图都无法展开。
这种限制或许有一定道理,毕竟两面宿傩满心怨恨,他恨不得杀死一切能够看到的生物,甚至想要拉着世界同归于尽。
和他相比,反倒是妹妹的天元更快地冷静了下来。
日月在这个扭曲的结界里晦暗不明,仿佛脱离了正常规律。
两面宿傩一开始极为狂躁,说到底,这个结界和木笼又有什么差别?
不过是一个大一个小,但他们无疑都是一种囚笼。
我不禁想,即使再到后来,那个让两面宿傩意识持续存在的生得领域,实际上也是一种囚笼。
他的一生都在囚笼中度过。
可时间久了,两面宿傩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他开始尝试控制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在两面宿傩的训练记忆里发现或许是因为他那些负面情绪的强烈,从最一开始,他的咒力就不如天元那样纯粹。
咒力之中,永远混杂着一些浓黑的诅咒。仇恨如附骨之疽,深印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具象化的咒纹更是让人只看着便心生恐惧。
天元就不一样了,她的咒力非常纯净。她不断尝试着让自己的咒力介入困住他们的结界之中、尝试着让自己的力量和结界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