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脸上扬起笑,正想问求月名姓,却被白隼翅膀糊了一脸。
  离鸟的人远点!白隼瞪着他。
  其实封少殷生得也不算太差,加之从小养尊处优的气度,端起来也还像那么回事。不过他的相貌显然还不够入白隼的眼,对他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求月手忙脚乱地抓回白隼翅膀,满怀愧意地再向封少殷道歉。
  经过好一番混乱后,求月抱着白隼退开,令跟上来的护卫赔了糕团,又道了两声歉,这才离开。
  没能问到她名姓的封少殷遗憾长叹,不过便是再丧气,这学宫还是要去的。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转头又在帝都学宫中遇上了求月。
  原来她就是来朝见的楚国国君之女——
  前方,求月跟着学宫师长,身上已经换上了弟子服。
  从周围议论的少年口中得知她的身份,封少殷心道,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啊!
  “阿殷!”
  正感慨着,少女的声音响起,一双略有凉意的手从身后捧住了他的脸,桑枝笑着转过身来:“听说你前日翻墙摔了?”
  她语气亲近,言语间与封少殷显然相识日久。
  他们的确认识了许多年了——桑枝的父亲任廷尉,位列大渊九卿之一,她长于天宁,与封少殷同入帝都学宫修行,称得上青梅竹马的交情。
  “只是不小心而已!”封少殷不由强调道,不愿在她面前跌了面子。
  桑枝轻笑,她生得本就明艳,这样一笑就更显得眉目出众了。
  没有就此事多取笑封少殷,她凑到他身边:“夜游宴将至,今年我们何日出游?”
  每逢岁末之际,大渊天宁城中都会举行声势浩大的庆典,火树银花,昼夜不歇,甚至会长达半月有余,被称作神都夜游宴。
  对封少殷而言,这也是每年最值得期待的盛会,他常与交好的世族少年结伴出游,踏歌游街,彻夜欢饮。
  “这便要看小左他们什么时候合适,”闻言,封少殷抬手招呼着远处走来的二三少年,扬声道,“你们哪日得空?”
  因着他的举动,桑枝脸上笑意微不可察地淡了淡,封少殷并无所觉,还摩拳擦掌地走来的少年道:“今年夜游宴上,我一定要先你们之前在虹桥上射下一盏灯!”
  少年戏谑道:“就你的准头,恐怕有些难啊。”
  就封少殷的射术,也就比没习过箭术的人能强上一点。
  学宫楼阁上,息棠望着下方,指尖不自觉地在阑干上点了点。
  景濯站在她身旁,右手负在身后,开口道:“有都天印在身,盗宝的狐妖若有心遮掩,便难以从这些凡人中分辨出她。”
  如果真如霁望所言,狐妖对封少殷执念深重,定会出现在他身边。
  要找到都天印,恐怕还要费上些时日。
  息棠没有接话,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么闲?”
  既是有差事在身,这两日还跟着她来蹲封少殷。
  “皇族武师事少钱多。”对此,景濯真诚回道。
  这就是他为什么最后选了这差事。
  *
  神都夜游宴堪称天宁城每年最大的盛事,提前两日,城中上下便已经开始筹备。无论长街陋巷还是楼阁亭台,都巧作装饰,以待佳时。
  及至寒冬岁末,月半之时,神都夜游宴也自今日始。
  夜色降下,天宁城中张灯明烛,辉煌灿烂更胜满天星斗,将城池映得恍如白昼。
  诸如世族公卿及下隶工贾,都相约夜游,香车宝辇阻塞通衢,人声嘈杂,喧闹中甚至难以顾及周围情况。
  父母抱起稚童走过街市,便是再节俭的人也不吝买些饴糖给孩子甜甜嘴。青年男女并肩而行,手中持灯,言笑间有薄红漫上脸颊。世族少年打马行过,衣着锦绣,举止尽显意气。
  大渊正值最强盛之际,天宁城也就尽显盛世气韵。
  封少殷披着厚重氅衣,在临河的白石桥上与早已约好的少年男女汇合,谈笑着走入灯火中。
  息棠看着这一幕,不觉有些失神。这是九天上不能见到的光景,也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
  “可否请上神赏光,与我同游夜宴?”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树上忽有声音传来,息棠抬头望去,只见景濯斜靠在树上,含笑看来,姿态洒脱。
  灯火下,他的眉目似乎也蒙上了朦胧暖意。
  在不顾息棠退避,向她逼近无数步后,景濯却在只差半步就能如愿的时候,选择了退让。
  或许为心中愧疚,息棠会容忍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但这何尝是景濯所求。
  爱是什么?
  至少不是只为遂自己心愿。
  爱要两厢情愿。
  如果不是因为爱,只是为愧疚凑作一处,那就算结成道侣,终究还是会意难平。
  那不如还是朋友。
  不过是朋友,也可同游夜宴。
  息棠抬头望着他,忽然指尖微挑。
  于是下一刻,身无灵力的景濯就猝不及防从树上栽了下来。好在他及时反应,总算没有落得个脸着地的狼狈下场,只是屈腿半跪下来。
  就算封了修为,以魔族身躯之强,寻常仙君的灵力对他都没什么效用,偏偏出手的是息棠。
  见他没了方才的从容,息棠才觉心气略顺,她看向景濯,轻飘飘地开口:“既然你行此大礼,本尊允了。”
  景濯无奈起身,也没在意方才那点小意外,跟上她的脚步:“你难道就这么去?”
  “怎么?”息棠反问,不觉有什么不妥。
  “既是要赏夜游宴,便该如寻常人族一般行事,否则未免失了兴味。”景濯不疾不徐道,今夜,烦请她陪他做一夜凡人吧。
  第七十一章
  窄袖素锦衫, 织金长裙曳地,裙裳上有大朵大朵的荼蘼花盛开,艳色衬得息棠脸上也多了两分柔和暖意。
  腰间环佩垂落, 叮铃作响, 很是清脆。人族的裙裳实在有些繁琐,息棠抬手, 低头打量着自己这一身, 心下不由想道。
  不过终究也没有换下来。
  待她从帷帐后走出时,景濯的目光随之投来, 眼底顿时闪过不能掩饰的惊艳。
  “很好看。”他默了默,才想起对息棠开口,话说得很是真心。
  是么?
  对于这等夸赞, 息棠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对于上神而言,好不好看早就不是什么要紧事,她也就不可能对这话有太多反应。
  景濯也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伸手展开赤红斗篷,披在了息棠肩上,又近前半步, 为她系上飘带。
  息棠仰脸, 看见了他垂眸时意外认真的神情,心中忽然冒出点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像是湖面上悄无声息地冒出几个气泡, 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这是什么心情?
  景濯难以觉出她心中所想,站直身道:“好了。既是冬日,还是要应景些才好。”
  息棠的脸陷在斗篷领口蓬松的雪白绒毛中,眨了眨眼, 没说话。
  见此,景濯的手无意识地抬起,又在察觉了自己的动作故作无事地收回。将手背在身后,同样披着厚重白狐裘的他开口道:“走吧。”
  他寻常多着玄裳,如今穿月白,倒是少了两分持重,多了几分从前还是神族的意气。
  与息棠站在一处,他们看起来同冬夜出游的寻常青年男女并无分别。
  走出景濯在天宁城中暂居的小院,息棠抬头,第一眼便注意到前方缀满琉璃灯盏的七重高塔。
  夜风吹过,灯盏摇晃,传来清脆声响。
  息棠的视线越过高塔,只见前方明灯错落,宝马雕车充街塞陌,来往行人衣饰光鲜,昂首谈笑,尽显盛世景象。
  “此处是常乐坊,往东,便能走到天街。”景濯开口说明道,他在天宁城待了两月,对这里也算有所了解。
  天街是直通大渊皇宫的通衢,逢夜游宴,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巡游、傩舞、踏歌等仪式都在此处。
  息棠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跟着他向前,并未提出什么异议。目光扫过周围,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
  息棠甚少踏足人族王朝,从前也就没有机会见识这等热闹的场面。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前方摊位的糖画上多停留了两息,景濯很是知趣地掏出钱袋,主动开口,要了两支糖画。
  糖稀画出的棣棠花有些粗拙,息棠举起来对着灯烛看了看,果断咬了口。
  要说味道如何好,实在是算不上的。
  凡俗世间的饴糖又怎么能与九天上的瑶果琼浆相提并论,不过的确是很甜。
  见她感兴趣,景濯又买了些夜游宴上特有的丝笼、玉梁糕之类的点心,与她分了吃。
  他对这些市井吃食原本没有什么兴趣,但若是与她一起,也不妨一尝。
  一念可颠倒山海的神魔穿行在夜游宴的人潮中,看上去与身旁交错走过的男女老少并没有什么分别,如同水滴汇入大海,难以寻得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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