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他南下渡江的时候,六万户流民愿意背井离乡,追随他前往江东。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也收获了一位知己,那就是镇西将军谢尚。
  东晋王朝将他隔离在前线,防如蛇蝎,他不愿坐以待毙,所以单骑渡江,千里迢迢去寿春城见谢尚。
  他形容狼狈,出现在谢尚的宴席上,那时,谢尚正在高楼边弹琵琶,一弦上风吹急雨,仿佛银汉倾洒,危崖落月,一袭白衣高不可攀,好似神仙中人。
  他抬头仰望着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谢尚看着少年眼中的明亮光芒,却撤去了所有卫队,单独与他相见。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晋书》却写道,“一见便若平生。”
  “别担心,从此你来保护山河,我来保护你呀”,谢尚握住他的手,充满诚挚地说。
  他看着这个人眼底的碎雪星辰,长风云絮,一片漾开的潋滟春水,轻轻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有这句话,似乎前半生的颠沛流离也不算什么了。
  谢尚是当朝国舅,位高权重,一向将少年保护得很好,可以放心地驰骋疆场,而不用担忧那些乱七八糟的攻讦,和来自背后的冷箭。
  可是,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有散场之日。
  当谢尚解职归乡,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前线,立即就遭到了卫将军殷浩的嫉妒。
  殷浩为了除去他,派遣了数批刺客。
  结果刺客见了他之后,都被他感化,以实情告知,不愿行刺杀之事。
  殷浩一计不成,又改为阴谋构陷,以死罪控告,欲逼迫他自/裁。
  他屡次上表陈情,均遭不到回应,悲愤之下决意重新北归。
  此时,还有数万人愿意千里相随,就算因为仓促撤离,寡不敌众,数次兵败,赶来的百姓依旧前赴后继。
  当他伤重的消息传出,无论是前线居民,还是被俘的仕女百姓,无不潸然落泪,为之恸哭。
  他怀着一腔热忱,与明亮的赤子之心,如飞蛾扑火般投身入长夜,想要终结这个乱世。
  但最终却死在了二十七岁。
  ……
  谢晦讲到这里,也就讲完了姚襄的一生。
  红衣少年怔怔地听着,连泪水从脸庞滑落,也没有觉察。
  “莫哭”,谢尚叹了口气,将人拉过来,给他擦了擦眼泪,“殷浩欺你至此,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定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姚襄茫然道:“我与殷浩素不相识,他为何如此恨我……”
  “恨是没有缘由的,只怪他是个畜生”,谢尚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低柔,“当一束明光照见遍地沟渠的时候,沟渠里的阴暗之物无所遁形,便也想着将阳光拉下来。”
  姚襄依旧情绪低落,神色恹恹的,怎么也缓不过来。
  谢尚只得拍拍他的肩,哄他道:“别难过了,回头我弹琵琶给你听。”
  “再带你去我小时候最爱的一家秦淮面馆,吃完之后,还可以去永昌里采花,去昆明湖泛舟……”
  他一连列举了十几件事,姚襄总算提起了一丝兴趣,点头说好。
  谢尚翻阅着史书,有意拣一些好玩的情节讲,逗他开心:“你瞧,你的史书形象同时相当于一个刘备,一个孙策,和一个曹操呢,三国君主都被你集齐了。”
  姚襄茫然:“啊?”
  谢尚指着书上对应的位置,告诉他:“史书说你,「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这就和孙策对上了吧。”
  “你的谥号为魏武王,也正和曹操一样。”
  “你一向爱护百姓,人缘奇佳,无论转战到何处都有百姓千里迢迢、老幼相携,前来追随,这一点也绝似刘备。”
  姚襄听得一头黑线:“话是好话,但是……”
  怎么越说,越感觉自己是块造反自立的好材料!
  谢尚拍拍他的肩,正色道:“你莫要担心,殷深源断无活路。”
  “正是如此”,对面,褚蒜子也冷冷道,“朕正好要以雷霆手段立威,就拿他殷氏满门开刀,这等残害忠良的国家蠹虫,不死何为?”
  众人皆赞同地点点头。
  接下来,要去征伐蒙古,谢晦当然向自己的家人发出了组队邀请。
  褚蒜子新近登基,不宜轻动,谢尚还得返回寿春城前线坐镇。
  所以最终决定,谢安带着谢道韫、姚襄、桓伊等一群小辈、还有谢家部曲前往,权当是带孩子们历练了。
  幼崽谢玄也在队里随行。
  褚蒜子吃了一惊:“阿元妹妹也要随军吗?朕本想让你留在朝中,出仕为官。”
  谢道韫点点头,婉言辞谢道:“表姐,我生性不羁,向来追慕林下之风,恐难拘束于庙堂呢,倒是当谋士从征军旅、运筹帷帐更适合我。”
  她一向是很有主意的孩子。
  褚蒜子劝了两句,见妹妹心意已决,只得转向谢安:“舅舅,你看看她……”
  谢安微笑道:“人各有志,阿元既然无意朝政,想去军营里闯一闯,我们做家长的也只有支持。”
  谢道韫是全家最偏爱的孩子,也是他亲自抚养长大,倾尽所有心血雕琢成的绝世美玉。
  后人每次提起来的时候,都会道一句,“谢公自小偏怜女。”
  从军固然很危险,但父母之爱子,不能不为其计之深远。
  如今是风云变幻的大世,既然谢道韫已经找到了想参与的领域,想在其中大放光彩。
  他所能做的,便是助其一臂之力,送她青云直上,扶摇九天,而不是进行种种限制。
  谢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看向谢道韫,正色道:“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何时,行于何地,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切不可像小玉一样横冲直撞,以身涉险,知道了么?”
  谢道韫郑重点头:“叔父放心,我心里有数。”
  反面教材.谢晦:“……”
  哼,他才不听祖爷爷的话,他就要出去浪!
  褚蒜子依依不舍,送一家人出了门去,小玉走到半途,忽然想起一件事:“镇恶此时已经去往前秦了,秦王苻坚也会组队一起征伐蒙古。”
  谢安:“……”
  众人:“……”
  这可真邪门。
  全场这么多人,三个在未来打败了苻坚,一个在未来被苻坚打败。
  宛如一场和苻坚相关的大冤种聚会。
  好就好在,秦王不是本朝的,而是和天幕上相当活跃的大司马桓温,来自同一位面。
  南北两方,争锋相对。
  不知最后会鹿死谁手,究竟谁更技高一筹,能一统天下呢?
  “多半是秦王”,辛弃疾猜测说,“镇恶带去了一大批火.器和资料,王景略能够复活一日,又会利用这个时间给秦王制定新的国策——秦王就是想输,怕也不容易。”
  桓伊翻阅着史书说:“但是,这个郗嘉宾也很厉害……”
  灭燕三策,桓温但凡听进去一个字,都不至于惨败枋头。
  “谁让他的孙子不如别人的孙子”,姚襄摊手道,“哦,根据书上说,他甚至没有后人,唯一一个过继的后人还被小玉杀了。”
  “秦王赢了也挺好的”,谢道韫感叹道,“他的执政治国,胜过两晋帝王不知凡几,与司马曜更是云泥之别。”
  本位面,前秦政权还没建立。
  众人与苻坚无冤无仇,和桓温也非亲非故,并无特别的立场倾向,权当看热闹。
  姚襄走出两步,忍不住和朋友们嘴了一句:“那我到时候,是不是得避一避秦王?”
  谢道韫无法理解他这个逻辑,瞠目道:“是秦王在未来杀了你,又不是你杀了秦王,你躲他做什么?”
  明明姚襄才是苦主吧?
  姚襄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
  小谢玄疑惑地瞥了他两眼,拽住阿姐的衣袖说:“这个哥哥似乎有点憨憨的。”
  好似一个大号傻白甜!
  姚襄:∑(°Д°;≡
  “阿羯说的是”,桓伊还恰如其分地给他补了一刀,“他要不憨,未来能把一手好牌打成那样吗。”
  姚襄:(ノへ`、)
  伤心了哦,他真的伤心了!
  ……
  前秦位面。
  今日,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为丞相王猛守灵的最后一天。
  苻坚一身披麻戴孝,独自立在灵前,伸手点燃了一炷香。
  却见光洁的瓷白色轻烟在风中一绕,勾勒出一道长身玉立的清俊人影,眸光望过来,声音轻颤:“天王。”
  他的眉眼轮廓无比熟悉,苻坚恍然上前一步,一声呼唤几乎从唇边滑落。
  随即意识到来人的身份,轻轻叹息道:“是镇恶啊。”
  王镇恶神色恭敬,对他深深行了一礼。
  并非臣礼,因为他已经是刘宋人,而是标准的晚辈见家中长辈的礼节。
  苻坚神色温和,伸手将他扶起:“来,给你祖父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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