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多谢安石公。”
姚襄听得心头一热,当即稳稳坐了回去,再绝口不提离开之事。
一旁,辛弃疾眼看又一个生力军被忽悠到本方阵营,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
小玉和谢安简直一脉相承,拿捏人心的本事果然是祖传的。
这片刻功夫,谢晦已与褚蒜子这位姑祖说了许多话。
无非劝进,要她更进一步,莫拘泥于太后之位。
“晋室无道,诸王怙恶不悛,天位当自取之”,他慢悠悠地道,“姑祖高名震世,垂帘听政终归是仰人鼻息,为晋作嫁衣,非属良策,我们宜自早谋。”
褚蒜子年方二十,这才是掌政的第一年,经验还不算丰富,但她毕竟天性沉静,思绪敏捷,顷刻就找出了关键所在。
“朕初升明堂,根基未稳,并不是日后你在史书中见到的康献太后”,她沉声说,“贸然篡位,恐难以成事,更难服众。”
“难度很大,但并非不可”,谢晦眉梢微扬。
一点盈盈的流光自他眼睫上掠过,仿佛寒星拂树,一天空枝摇曳,如玉扶疏,沉浸出一抹泠泠如玉石般的森然冷意。
“况且我们也没得选,要想活下去,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是么。”
褚蒜子沉默,下意识重新翻阅起了面前的史书。
字里行间的血痕仿佛仍在静默流淌着,至今未曾干涸,那是她的家人、至亲,被沧海洪波席卷至末路绝境的一生,每个字都灼痛着眼眸。
她自幼因为母亲惨死、生父褚裒再娶之事,与生父形同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陈郡谢氏就是她唯一的家。
看着一出出悲剧落笔在青史中,这让人如何不锥心泣血,永怀遗恨?
在这一刻,她便知道,外人都是靠不住的,要想护住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只能提剑屹立在最巅峰,手握这世间最为强大、万夫莫当的力量。
褚蒜子转头看向大家,所有人也都在看她,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不耐,一直温柔而包容地等待着。
他们不会勉强她做出任何决定,只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就如同那年她无家可归时,舅舅谢安将幼小的她带回了东山,朝夕相伴,细心教养,一点一滴将她雕琢成世中无双的美玉。
如此情深意重,自己又岂能辜负?
褚蒜子又看向了表妹谢道韫,她们曾多少次在山中抚琴学诗,携手同游,共挽一根梅花簪,甚至秉烛同眠。
“我以后要做林下风范的嵇中散”,她曾这么无比认真地说。
可是,表妹最后的结局何等凄凉如雪,自己又岂能坐视她遭劫?
褚蒜子的目光逐个望过所有的家人,一道炽烈的火焰渐渐从她的清瞳中燃烧而起,仿佛朔风呼啸,火光汹涌。
这位年轻的掌权者一直是睿智宁静、谋而后动的,唯独在这一刻,眸中有寒光凛冽,足可惊天裂地,斩破整片乾坤。
良久,她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声音有些嘶哑:“好。”
谢安问小外甥女:“真的决定了?”
褚蒜子语气坚决:“决定了。”
她朗然一笑,骄傲得像是一朵盛开在庙堂顶上的金辉牡丹:“朕要保护你们,也要肃清这天下,说到做到。”
“如此甚好”,谢晦反手掏出了火.器,“部曲军队现已集结在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杀入宫中,重开新朝!”
褚蒜子:啊啊啊?这么快的吗?
这不是别的,是改朝换代啊!
倘若她今天不同意,小玉是不是要强行给自己黄袍加身了!
“哪里快了”,谢晦潇洒一挥手,声音朗朗,“我们又不需要对洛水发誓,也不需要阴养三千死士散入民间,更不需要好吃好喝供养成济当街弑君。”
“——效率高一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司马氏的各位老祖宗:呵呵,你在内涵谁呢?
褚蒜子失笑,也拿出了作为君主雷厉风行的气势,果断拍板:“好,随朕入宫!”
乌衣巷离天子所在的建康宫很近,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又有褚蒜子的太后诏书,足以长驱直入。
谢晦进行了战略安排:“幼安,你去解决武陵王司马晞。小姚将军,你去守住朱雀门,桓子野,你去招降清明门的守军……”
“阿和还在藏书楼里抄书吗?赶快把他提出来当前锋。”
“记住,能和平过渡就和平过渡,随时关注火焰讯号,不要妄动刀兵。”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
事实证明,最高端的政变,往往只需最简单的作战方式。
一通莽上,蒙头大杀,控制住皇宫,逼帝禅位登基就完了。
陈郡谢氏本就掌兵,有一批精锐部曲,谢晦又带来了火.器,胜利的天平无限倾斜。
在建康城大大小小的士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宫就已经陷落。
小皇帝司马丕,战战兢兢地给这位名义上算是自己姑母的太后,签下了禅让诏书。
武陵王作为司马氏宗室里能力最强的独苗苗,一向掌兵,虽然迅速组织起了反抗,却被辛弃疾很快摧毁,将其斩杀。
数路得到消息的勤王之师尚未出发,就收到了新帝诏书,各回封地,既往不咎。
众人互相看看,终究是忌惮火.器之威,犹犹豫豫地回家了。
值得一提的是,谢晦颇有点黑色幽默。
他特意从陈留国封地中,把曹魏后裔、陈留王曹劢拽出来,命他带头写劝进公文。
褚蒜子扶额道:“小玉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皮了?”
“才没有呢。”
谢晦乖巧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无辜极了:“陛下建宋的时候,也是当时的陈留王带头写的文书,也是我提的建议,陛下说超棒的!”
褚蒜子:“……”
行叭,还真是什么样的老父亲养什么样的崽。
曹劢是曹操的玄孙,听闻司马氏终于垮台,喜不自胜!
在家连喝三杯老白干,连夜从封地赶往京城,一路催马疾驰,马鞭子都快打出了火星!
来到京城叩拜上殿,二话没说,提笔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
开头便是:“高贵乡公在天有灵”云云。
众人一看,好家伙,这气势磅礴排山倒海,引经据典气贯长虹的,也不知他打了多久的腹稿!
按照惯例,劝进者要提供升官待遇。
曹劢婉言谢绝了留在京城,打马就准备往北边去。
褚蒜子见他行色匆匆,免不得问他,究竟何事这么着急。
“臣要单骑渡洛,去洛水边吼一嗓子,告诉先人——”
曹劢慷慨激昂地说,“苍天有眼呐,篡国之贼一家满门终于死光了!”
褚蒜子:“……行,去吧去吧。”
……
一番折腾,褚蒜子成功登基,成为了这个位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然而,打江山易,坐江山难。
为了避免发生那种类似「十日天子」的惨剧,还得立威。
对内则推行土断,改良世家,打一批,拉一批,灭一批。
对外则通过北伐,收复失地,吊民伐罪,宣扬我朝国威,抚平北方遗民的疮痍与泪痕。
这样一来,姚襄作为北伐的绝对主力,肩上担子颇重。
“此战定胜!”
姚襄自信极了,拔出自己的刀锋,月光泼墨在刃尖上,仿佛一场苍茫大雪,“我打仗怎么可能输呢,从来是所向披靡,大家放心好了。”
谢晦:“……”
众人:“……”
有自信是好事,但你这孩子的倒霉运气,搁在整个东晋都属于独一份。
谢晦想了想,委婉地问他:“你要听一个故事吗?”
姚襄赶紧点头:“好呀!”
谢晦捏了捏青兕毛绒团子,团子乖巧地睡在他掌心,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于是,他也用仿佛讲睡前故事一般的轻柔语调,缓缓说:“从前在北方,有个少年——”
他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
武艺、文学、言谈、才艺、名声,无所不著。
他成长于北国的茫茫风沙之中,因为石赵政权崩塌,父亲战死,便扶父亲灵柩,携追随自己的流民和部曲,南下归晋。
东晋一直对他无比提防,就像后世的赵宋堤防北方归正人一样。
他的处境和辛弃疾、羊侃都有些像,却还要复杂许多。
因为他不是汉人,而是一个羌人。
虽然民族不同,但天下汉人百姓,却对他尊敬且爱戴有加。
他小的时候,是家中第五子,本没有继承爵位的机会,每日都有数千百姓轮流上门请求,终于使得他的父亲改变了主意。
他征战每到一处,都会劝课农桑,招抚流民,百姓们听说他的消息,不惜翻山越水前来归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