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自从评论区揭露了侯景之乱,可谓人人自危,万朝降将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了起来。
  如果是姜维这样,丞相弟子、根正苗红,那可能还好。
  但像慕容绍宗这种一生数叛的奇才,就比较惨了。
  高欢现在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吓得慕容绍宗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唯恐哪天被寻个由头,送去见太姥爷。
  “反噬?”谢安徐徐道,“冉闵不会得到这个机会的。”
  他微笑起来,恍若月影拂过白梅,秋水浮动空花,温柔清澈,不带有半分杀气,素白的手指却指向了舆图上的邺城,仿佛剑芒凛冽落下。
  “邺城之战——”
  他轻声说:“在战乱中死一两个将领,很正常吧?”
  “一小股死士在城中点火作乱,杀死冉刺史并其家中十口,也可以理解吧?”
  “我大晋哀恸于冉刺史的战死,枕戈泣血,愿为其复仇,不破龙城,誓不还师——这也很合理吧?”
  褚蒜子:“……”
  可太合理了,明年今日冉闵的坟头草也该半人高了。
  舅啊,论心黑还是你心黑,小玉怕不是就从这里遗传过来的!
  二人正在这边说着,忽听见窗外一阵喧哗,褚蒜子欣然道:“一定是小玉来了,朕正想见见他,问一问本朝情况呢。”
  忽见谢安从桌子下方抽出一根藤条,微笑着,一字一句从牙齿中间挤出:“对、呀,是、小、玉、来、了、呢。”
  褚蒜子为谢晦捏了把汗。
  这几鞭子下去,还有命在吗。
  咱舅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贼能打,一拳一个小朋友。
  ……
  谢晦向迎接的人群一一问好,然后一转眼,就在朱雀桥边看见了谢安。
  “伯祖爷爷!”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谢安也温柔含笑地看过来,轻声唤道:“小玉。”
  他眸中蕴着一湖澄净的柔波,望人时一片冻云素水,清澈盈盈,你在那片波心倏然瞥见了自己的倒影,神摇而心折。
  然而,倘若遇上什么难题,当人们都在心慌意乱的时候。
  这双明眸就如云山摛锦,水天涳濛,霎时凝结出一种清冽而单刀直入的意气,从容不迫,顷刻就让人为之一静,仿佛找到了定心丸。
  谢安是一个美人,一个风流殊绝的江左名士,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掌舵者,无双国士。
  一切属性都在他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丝瑕疵。
  “祖爷爷!”
  谢晦扬起了一抹笑容,提着衣裾飞奔了过去,眉眼清丽灿烂,看起来又甜又乖巧,无比软萌地说:“我好想你呀!”
  脚步硬生生顿住,只因他看见了谢安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什么东西,当即来了个急刹车。
  “您是讲道理的人,可不能一上来就动手……”
  眼瞅着谢安衣袖一动,似乎要将那只手拿出来,他顿时往辛赞后面一缩,惊恐地叫道:“爷爷救我!”
  辛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出于本能,下意识将谢晦扯到了身后。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谢安是什么人,名满天下的风流宰相,定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孩子的人。
  于是试探着问道:“小玉到底犯了什么错,让您如此愤怒?”
  谢安面对这个孙儿的好朋友的爷爷,态度还是很客气的,竖起两根手指:“小玉仅带着这些人,就去灭吐蕃了。”
  两万人?
  辛赞松了口气,暗觉他小题大做:“两万人灭吐蕃虽然有点冒险,但小玉和幼安都精通兵法,定然心有成算。”
  谢安:“……”
  呵呵,要不你再猜猜呢。
  辛赞眉头微微一蹙:“难不成是两千人?北府精兵高手如云,虽两千亦有奇效,用兵出奇制胜,倒也难得呢。”
  谢安:“……”
  继续呵呵,面无表情。
  见他依旧一言不发,辛赞内心一跳,无比惊骇地问:“总不能是两百人吧?”
  谢安:“……”
  呵呵呵呵,他就笑笑不说话。
  辛赞沉默半晌,语气勉强地说:“两百人也可以了,嗯,昔年宋武帝京口起义也就带了几十号人,两百精骑趁虚捣隙,夜袭国都,也算绰绰有余。”
  就在老爷子好不容易自圆其说,将这个漏洞填补上的时候。
  “错了”,只见谢安将两根手指竖得更高,甚至还晃了晃,微笑道:“是两人。”
  “他和你孙子仅仅两个人,就敢以身犯险,闯进古格王朝的国宴,准备捣灭人家王朝了。”
  辛赞:???
  现在小孩一个个是都想上天啊?!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谢晦。
  小玉一脸无辜,回了他一个特别灿烂、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嘿嘿,被发现啦。
  辛赞:“……”
  他深吸一口气,果断将谢小玉提溜出来,拎到前方正对着谢安,换上了一副毅然决然的神情:“安石公,你动手罢!玉不琢不成器,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谢晦没想到便宜爷爷这么靠不住,面露惊愕之色。
  他与谢安四目相对了半晌,灵机一动,当即转换了策略。
  在手心用力一掐,沁出一点泪光,接着,便用力抱住了对方。
  “祖爷爷……”
  一点泪痕如碎玉般坠下,他咬住唇,无声落泪,长睫像缀满了月色与露水的鸦羽,不住轻颤。
  “这段日子我过得好害怕,一闭眼就会做噩梦,茶不思饭不香,你看我都消瘦了好多,还在战场上受了伤……”
  不管了,先卖惨一通再说!
  这一招果然有效,谢安抬起手,细细为他拭去了面上的泪痕,轻柔而细致,仿佛他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小玉泪光闪闪,仰起脸看他。
  然后,就听见他笑意悠悠地说:“小玉演技不错,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把我忽悠过去了呢。”
  那双明眸如同水洗过一般,霎时浮现出委屈之色,一抹泪光如雪净琉璃色盈盈欲坠。
  谢安拍拍小玉的脸:“不过脸皮很厚,值得表扬,即便被拆穿了也在坚持演下去。”
  谢安是什么人?
  那是历史上有口皆碑的演技之王,甚至诞生了许多的相关典故。
  什么安石碎金,白刃刀丛中迎接桓温,什么围棋堵墅,“小儿辈大破贼”,什么乘风蹈海,吟啸自若,清远意悦。
  此刻,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眼角眉梢笑意如春风,写明了这层意思——
  崽啊,跟我比起来,你还是嫩了点。
  谢小玉:qaq,祖爷爷太过分了!
  这世间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既然已经被拆穿,他索性就直接摆烂,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晃了晃:“祖爷爷,我超崇拜你的,立志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生在乱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位家里的长辈,连乌衣巷都很少回,一个人孤苦伶仃……祖爷爷,我都已经这么凄凉如雪茕茕孑立了,你就疼疼我嘛。”
  谢安听他越说越离谱,嘴角微微一抽。
  “你若孤苦伶仃,世间就没有幸福的人了”,他没好气地伸手,在少年额头上一点。
  小玉一看就是娇惯长大、捧在掌心里的崽,一点委屈都不舍得给他受,就算抱怨,也是那么的有恃无恐、理所应当。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直被偏爱着的。
  所以想怎么样就怎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意妄为,横行无忌,从来不担心失欢于君上。
  “这话被宋祖听到,可是要伤心好一阵了”,谢安轻笑道。
  小玉想起自己出门浪了这么久都没给老父亲写信,不由有点心虚,好似看到了陛下凉凉的眼神。
  他眨眨眼,强行镇定下来,嘀咕道:“陛下是陛下,你是我祖爷爷,根本不一样嘛……你的认可对我来说很重要。”
  “阿耶去得很早,他给我取名为「晦」,字「宣明」,都是月亮,又说「月亮以微云淡抹为佳」……”
  当家长的,都希望孩子是,「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月亮的微云淡抹,就是藏锋,就是隐晦。
  是保全自身、和光同尘,是无瑕玉色中的那一抹裂痕。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成了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怀抱连城之璧却愿意决然孤注一掷,不肯在世间周旋苟全。
  “史书里说我的结局是——满门抄斩、弃尸东市,我一定很让阿耶失望吧”,谢晦小声说,“我也对不起小叔叔的嘱托……”
  他垂下头,神色一片黯然。
  谢安明知道他是演的成分居多,还是被眼下这一幕给刺中了。
  这孩子合该一生意气风发、明艳如火,怎么能如此低沉悲伤呢。
  “胡说什么呢”,他放下藤条,把人揽入怀中,温言细语地哄他道,“小玉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为你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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