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棠悔冷静分析,也被隋秋天牵着飞速赶到林间外围。
  “弯腰!”
  隋秋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外围与公路之间的篱笆。
  棠悔顺着她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视线一片浓稠的黑暗,她用最快的速度弯下腰。
  隋秋天绕到她身后。
  她空着手,用力将那些铁丝篱笆的漏洞拉大,另一只手紧紧护着她的背,掌心发烫,却可靠得要命。
  等她钻过去。
  隋秋天自己也火速从中钻了进去,一把将还佝偻着腰险些站不起来的棠悔,从地上拽起来。
  转身的那一秒——
  她在黑夜中找到她的眼睛。
  转而再用力牵紧她的手。
  全速带她窜入黑暗。
  树林间草木密密麻麻,荆棘,黑暗,鸟虫,全都围上来,纷乱如麻,陌生的、诡异的世界。
  棠悔没有回头,她在黑暗中的感知更为敏锐,能准确听见那些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外围那些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来势汹汹,带着手电筒闪闪烁烁的白光。
  她们唯一的胜算,是往更黑的地方跑。
  “往这边跑!”竭力辨清方向后,棠悔反手牵握隋秋天湿滑的掌心,踉跄中带她拐了个方向。
  “好。”
  隋秋天将脚步发软的她拽稳,也毫不犹豫相信她,转而带她奔向另一个方向。
  天气燥热,树林间却无比阴凉,瑟凉潮气密密麻麻地从脚下泛上来。
  她们脚步匆匆,被身后几个像鬼影的人追逐,疯狂在林间奔逃,牵紧对方的手逐渐被汗水浸湿,变得湿滑,甚至都险些被密集的树枝分开,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汗水。
  棠悔本就身体弱,体力差不多已经耗尽,跟着隋秋天跑了一段路,都基本上是靠着意志力在撑,也基本上都是隋秋天一个人在托着她们两个人的重量跑。
  气喘和难以抑制的心悸中,棠悔感受到,隋秋天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感受到,隋秋天的呼吸每重一次,就回头,更用力地将她的手拉紧一次,仿佛在害怕,一不小心手滑,就把跟在她身后的她弄丢。
  不知道为什么,棠悔突然觉得很痛。
  隋秋天抓紧她的手很痛,她快要被折断的腰很痛,被荆棘和树叶刮过的腿很痛,呼吸逐渐衰竭后的心肺,也痛得她几近魂魄分离。
  痛感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漫上来,像那些红色蚯蚓,从她的躯干中钻出来,活生生地,将她的骨血、皮肉,啃食殆尽。
  这大概是一种临近濒死体验的痛苦。以至于那时,魂飞魄散间,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们的汗液在其中交缠,也感受到隋秋天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突然开始想——
  如果隋秋天在十九岁那年,没有遇见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也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会不会,她也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上学、毕业、工作,成为棠悔在车里看到过的、没有印象中的路人中的一员。
  也会更安全,会不懂得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会不知道走夜路有这么危险。
  她不会站在棠悔身边,学习这个恶毒世界的规则,也不会在刚刚得到平安符之后,就在疯狂地逃命,更不会,年纪轻轻,就在身体上留下那么多不太好看的疤。
  “棠小姐。”
  “棠悔小姐!”
  “棠悔!”
  呼唤声从黑暗中传到耳边,一声一声,音量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急。
  棠悔瞬间被抓住。
  “扑通——”
  仿佛悬停在水面之上的鱼重新落到水底。
  魂魄回到身体。
  棠悔大喘一口气。
  从停住的呼吸声中回神。
  那一刻。
  隋秋天像是察觉到什么,她将她的手牵握得更紧。
  一边带着她全力在山间奔走,佝偻着身子,护着她的背,用手挡去那些在她头脸之外的树枝,逃避那些手电筒的光线,一边呼吸费力地对她说,“你别怕。”
  棠悔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浑身冷汗,黏黏腻腻的。
  于是隋秋天将她牵得更紧,又低声重复一遍,“你别怕。”
  “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说。
  语气好笃定。
  也让人没有办法不相信。
  棠悔想给出回应,但从身体里挤出的疼痛让她失去所有声音。
  她只好也将隋秋天的手牵紧。
  可体力的耗尽,加之疼痛,会让人在危险状况下犯错。
  是在她将她手抓紧的那一秒钟——
  她们脚下遇到一个坡。
  棠悔仓皇奔逃间,一脚踏空。
  也几乎是本能性地——
  隋秋天试图将她的手拉紧,也在她真的踩空失去平衡时,意识到自己拉不住时,第一时间挡在她身下。
  天旋地转,兵荒马乱。
  她们踉跄间摔落到山坡下。
  荆棘和草屑刮过皮肤,细密的疼痛从皮肤缝隙中流出,像有人用大片在上面一片一片割。
  棠悔摔得天昏地暗,一时之间像是魂魄摔离了体,却又担心隋秋天的安危,模糊间撑着地上的草叶荆棘,费了半条命坐起身子来,在黑暗中去摸寻隋秋天的身影——
  “我在这里。”
  恍惚间她声音从某个方向传出,带着濡湿的热意,棠悔摸到隋秋天的脸——
  她好像流了很多汗,脸上黏黏的,体温却因为热量蒸发而变得很凉。
  “我没事。”
  隋秋天对她说,声音听上去和刚刚没什么区别,冷静,低而轻,
  “你还能站起来吗?”
  棠悔试着站立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踝传来一阵疼痛,她脸色苍白,疼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咬那处伤口。
  “我能。”
  但她对隋秋天说。
  这个树林太黑了,她几乎看不清隋秋天的脸,也看不到隋秋天的影子,只能听声辨别方向。
  隋秋天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呼出一口湿漉漉的气。
  慌张间她伸出手去,尤其费劲地张了张唇,“你……”
  隋秋天牢牢接住她的手掌。
  她站起来,和刚刚那样,把地上的她一把拉起来。
  “那边有光,可能是有人,我们往那边走。”隋秋天很冷静地对她说,呼吸却很热很热,烫得吓人。
  “好。”
  棠悔没有犹豫,抓紧隋秋天的手,咬紧牙关,强行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剧痛,跟着她往坡下的方向走。
  或许是那个坡使她们滚落到那几个鬼影的视线范围之外。
  棠悔听得出,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慢慢地离得远了些。
  但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棠悔绷紧心弦,和隋秋天一口一口,沉闷地呼吸着,也一步一步,吃力地摇晃地往隋秋天所说的那个有光亮的地方走。
  她脚崴得厉害,也因为体力耗尽,眼睛都涨得发酸发疼,所以几乎是隋秋天带着她身体一半的重量,往前走。
  但隋秋天刚刚那一跤似乎也摔得很重,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虚,越来越飘,呼吸声也变得凌乱而吃力。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异常沉默地,拽拉着棠悔的手,往前走。
  刚开始,棠悔以为她只是体力耗尽。
  直到她们在树间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时间。隋秋天突然停了下来。
  她扶着一棵树,撑扶着,身体慢慢在她脚边滑落,微微喘着气,很竭力地从口中吐出沉重而单薄的呼吸。
  “棠小姐。”
  她轻声喊她。
  棠悔察觉到不对,仓皇间想伸手去扶她,却发现隋秋天的手已经抖得抓不住,传到她耳边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重。
  “棠悔小姐。”
  她又喊她,好像是在笑,好像又没有。最后,她倒在树边喊她,
  “棠悔。”
  “你怎么了?”棠悔什么也看不清,太黑了,太暗了,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艰难地伸出手,试图去摸隋秋天的脸。
  但隋秋天却接住她的手。
  她将她的手掌接住,很轻很轻地握着,好像在这个时候还舍不得弄疼她。自己却在静悄悄的山林间,像被剖开的鱼那样费力吐息,
  “你现在,一直往前面走。”
  棠悔用很多力气,想把她扶起来,却悲哀得意识到自己很难在这个时候搬动隋秋天,也在黑暗的视野中,强装冷静地对她说,“隋秋天,你不要这么老套。”
  听到她说这个词,隋秋天笑了一下,但这声微弱的笑,却使得她呛了很多液体出来,滚烫的,疼痛的,像死火山一样喷发的,岩浆,侵蚀棠悔手上的每一寸皮肤。
  隋秋天咳嗽,但她不敢大声咳嗽,只能用力压住,也只能用自己湿滑的手,拉住她,然后断断续续地对她说,
  “如果,如果你看得见的话……”
  “再跑大概一段路,就会看到有光亮,那里应该有人,找到人之后,你先,先报警,然后再和警察,和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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