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隋秋天在茶馆面前站了很久。
犹豫是要把棠悔放下来,去取行李,还是多背着棠悔走一会,下次再来取那些不重要的行李。因为她反正要再来一次,她也想给她请一张平安符。或许也不只是平安符,还有健康福,护身符,防小人符,太岁符、镇宅符……
她要把所有能请的符都请一遍,然后全部都给棠悔。
隋秋天突然变得很贪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不打算为这点自省。
于是她也贪心地,没有把棠悔放下来。她背着棠悔,义无反顾地转了身,继续往山下走。
下半段下山的路是宽广的车路,内侧是蜿蜒茂密的树林,外侧是陡峭边崖。
她背着她,在内侧慢慢走。
或许是时间太晚,一路上,她都没碰到一辆车。
是在她走了没多久的时候,棠悔好像醒了,她手里握着的手电筒晃了晃,在她们脚下留下一次蝴蝶的颤动。
她在她耳朵边呼出一口气,然后拍拍她的肩,声音听起来有着刚睡醒的涩,和难以掩饰的疲劳,“放我下来吧。”
“我没事。”隋秋天呼出一口热气,“我很有力气的。”
棠悔笑了。
她应该也很不舒服。
连笑声听起来都好倦。她搂紧她的脖颈,声音听起来像眷恋,
“再不放我下来的话,我可能就会舍不得下来了。”
要是隋秋天聪明一点,她就应该说——那就不要下来,我愿意背你很久。
但隋秋天真的很笨。
偏偏,她还很执拗,总是想要搞懂自己不懂的一切。
于是她又很不聪明地问,“舍不得是什么感觉?”
“嗯?”
棠悔听起来比刚刚要清醒一些,但声音仍然像很远很远的月亮,
“我上次没跟你说吗?”
“没有。”隋秋天搜刮自己的记忆,很老实地回答。
“那舍不得……”
风吹过来,棠悔的声音很模糊,听上去像某种失真的磁带,
“应该就是一座山吧,一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喷发的死火山。”
“死火山?”
“嗯,死火山。但归根结底,现在的死火山和活火山都很难区分。”
“就算是死火山,就算它可以很久都没有动静,让你觉得它可能不存在。但你仍然会担心它,因为它并不是没有喷发的可能性,因为它在好遥远好遥远的以前,就喷发过。”
山间的大路变得好走很多,棠悔的声音飘在耳边,轻轻的,柔柔的。
隋秋天觉得很放松,也跟着她,去想好遥远好遥远的以前,是不是有座火山爆发过……
好像是有的。
但她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刚要开口——
她突然瞥见地面的光。
似乎和刚刚不太一样。或者说,已经很久都不一样了。
除了路灯,手电筒的光之外。她们脚下的光,似乎多了一层微弱的,藏在其中的。
像……
车灯。
一盏,和她们隔着很远距离,跟了她们很久,还隐隐约约,触摸着边界的车灯。
隋秋天定定盯着那层覆盖上来的车灯,没有立马回头去看。
她将背上的棠悔背紧了些,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抬头,看了眼前面,路灯坏了很多,到山下的路还很远,周围很黑,也没有除她们之外的第三个人。
左边是树林。
右边是悬崖。
身后,是一盏车灯。沉默着跟她们很久,不知目的,也不知到底跟了多久,像要把她们吞下去的黑兽。
隋秋天感冒未愈,在一整天的行程里体力消耗太多,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和防御工具。
棠悔眼盲未好,就算是已经有着某种她未得知的好转,在全是漆黑的状况下未必能清楚看见,更何况,她在上山时的体力就已经接近消耗完毕,眼下恐怕更是难以应对这种状况。
隋秋天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在一呼一吸的节奏里,把所有条件分析完毕,汗水大颗大颗地从背脊上往下滑落。
有很短暂的那么一秒钟,她忍不住回过头去想——
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不太聪明、也不太专业的保镖。
一直以来。
她保护她的方式都很笨,也总是害得两个人都流很多血,受很多伤。
七年来的每一次,她都以这种方式化险为夷。但她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自己透支太多运气。
以至于,在现下的状况下,她顶着不停从额头淌落下来的汗水,却悲哀地产生某种难以直接描述的预感,觉得很难再有机会得救。
隋秋天盯着那点越来越近、像是要把她们吞进去的光线,许久都不发出声。
她们已经走到最黑的一条路,两端都没有车再开过来。而那辆车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便大胆地朝她们开近,连引擎声都不再隐藏。
隋秋天没有时间再去纠结这辆车为什么跟着她们,更没有办法去想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只能努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视线在黑暗中到处寻觅——
竭力分析周围环境,试图寻找安全逃脱的一条路,呼吸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重。
而棠悔与她配合多年,在她将腰部绷紧的时候就有所感知。
“隋秋天。”
她喊她的名字,呼吸也很重,语气像悲戚,也像平静地接受。最后,在车灯像白色的血那样,几乎要将她们罩在里面的时候。
她埋在她脸侧,像是在害怕某种最难以承受的结果真的发生,以至于都有些说不下去,“等下你把我放下来,自己一个人往山上跑,然后……”
引擎声漫上来。
像一头要把她们两*个吞进去的怪物。她的头发飘起来,在她面前飘摇。她重复了两个“然后”,低低地说,
“你就再也不要回头找我了。”
【作者有话说】
[红心][橙心][黄心][绿心][青心][蓝心][紫心][粉心]
52「棠悔棠悔」
◎只要能放过隋秋天就好◎
山间的风吹在脸上,刮过那些冷掉的汗水,像凉掉的雨。
隋秋天能感觉到——
那道被棠悔虔诚求来的平安符贴在自己的腰侧,隐隐约约发着热。
她没有停下脚步。
那辆车也没有停下来。它还是在跟着她们,但却越来越近了。
隋秋天兀自低眼,看着她们两个在光线里贴在一起的影子,好像一棵生长在一起的树。
“听到了吗”
汗水从额头上淌落下来,被女人轻轻用掌心拭去。
她在她身后帮她擦汗,手指却在她脸上停留很久,触感很凉,很软。
像一围鱼鳍被斩断的鱼,在竭力亲吻她坚硬的骨骼。
仿佛是因为现在看不到,却又害怕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所以很努力地想要再一次触摸、记住她的脸。
“隋秋天。”
她箍紧她的后颈,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种难以掩饰的怆然,
“永远不要再回头来找我。”
隋秋天突然停下脚步。
车也慢慢停下来,但没有马上出现动静。它就像是一只蛰伏在她们身后,随时等待机会将她们吞进去的怪物。
棠悔呼吸很轻。
隋秋天盯住脚下像陷阱一样裹住她们双腿的光线。
一边慢慢将棠悔放下来。
一边将声音压得很低,
“等下我把你放下来,你就把手电筒往后扔,然后跟着我,一起往山里面跑。”
棠悔不说话。
她很安静,似乎连呼吸都透露着一种悲哀,“隋秋天……”
“再怎么没有力气,都要一直跟着我。”隋秋天注意着身后那辆车的动静。
轻轻截断她的话,“你要相信我。”
话落。
她试图把她放下,轻轻地,稳稳地。
棠悔的呼吸变轻。
隋秋天紧盯着地面上的影子。
女人落地。
车里引擎声骤然断掉。
电光火石间——
车门响动。
来不及想太多——
黑夜迷乱,脚步嘈杂,隋秋天迅速转身,牢牢抓住女人的手掌,全速往树林间奔去。
棠悔不是个在关键时刻会拖拖拉拉的性子,既然隋秋天已经做好决定,她也知道再啰嗦下去,隋秋天也不会放自己一个人留下。
于是。
在隋秋天牵紧她手腕那一刻,她果断,将手电筒往身后奔过来的脚步声处用力一砸——
嘭——
死寂一秒。
“我艹——”
手电筒砸到某个疾步追上来的人,男人,冒出一声难听的脏话。
不只一个。
听脚步声。
很凌乱。
更是径直追着她们过来。
听距离。
离她们大概还有七八米左右,恐怕是成年男子跑几步就能追上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