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门开关太快。
她没有来得及看棠悔一眼。
只隐约用余光,瞥到一点棠悔像是坐得很直的背影,又像是微微用手撑额的动作。
是不舒服吗?
还是喝多了酒?
隋秋天站在门边,将手背到身后,站姿笔挺,却有些担心地想起——
刚刚棠悔好像在梁惠惠的劝说下,喝了好几口葡萄酒。
江喜看那张紧闭的门。
又看隋秋天。
很小声地说,“秋天保镖姐,今天时间好像有点晚了。”
隋秋天看了眼手表,上面显示是九点。等这边结束,她们再回山顶,可能会超过十二点。
“没事。”隋秋天安静看了眼手机。
“好吧。”江喜揉了揉下巴,又问,“那你的蛋糕怎么办呢?”
“也没事。”
隋秋天摇头。
低声对江喜说,“只要棠小姐在想吃蛋糕的时候,吃到就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
实际上。
她只是希望棠悔在生日那天可以过得开心,如果棠悔愿意吃蛋糕,想吃蛋糕,也真的吃了蛋糕。那么,她吃的到底是不是她为她准备的蛋糕,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
她表情正常,语气也正常。
甚至在这之后。
还从自己包里掏出了一个红豆面包,递给江喜,“你要是饿的话,先垫垫肚子。”
江喜愣愣接过红豆面包。
她们的工作性质实在特殊,很多时间都没办法在饭点吃饭。于是她们在出发之前,已经提前在厨房吃过晚饭。但隋秋天想到这是江喜第一次出外勤,可能会不习惯。所以,她还是简单地给她带了个红豆面包。
江喜闭紧嘴巴。她没有吃红豆面包,也没有再问。
她看了隋秋天几秒钟。
便把红豆面包收起来,板板正正地站在了另外一边。
耳机里,包厢的声音还在继续——侍应生进去后没有出声,她似乎还要等人发话,帮助顾客切完蛋糕,等顾客发话才能出来。
梁惠惠在回忆自己新婚时与棠悔相处过的记忆,说棠悔那个时候还很小,虽然不太喜欢说话,但总是让她心生怜惜,怎么现在一眨眼,就成了比她外婆还高的棠总……棠李尔还是喊她姑姑,也讲了些早就准备好的生日贺词。
这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有些客气、也有些真情流露的家宴。
棠悔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的呼吸很轻,传到隋秋天的耳边,飘飘,含糊,像是生出些滑意的雨。让她担心棠悔今晚是否饮用过多酒精。
是在梁惠惠和棠李尔都停话,侍应生询问是否要过来吹蜡烛时——
棠悔才终于出了声,
“梁女士,今天谢谢你的邀请,但蛋糕就不必了。”
声音听上去没有很多醉意。隋秋天稍稍舒展眉心,但又没有太放心——因为棠悔是个控制力很高、也很能忍的人。她总是有极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释放出弱点,或者醉意。
棠李尔和梁惠惠都因为她这句话沉默下来,不知道是讶异,还是不太高兴。
耳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棠悔似乎是站了起来。
她撑扶着桌面,拄着盲杖,笃,笃,笃……声音很慢,却很响。
她脚步克制,往门边走过来。
但似乎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飘,像努力将很多个泡泡踩在鞋跟下。
隋秋天攥紧手指。
有人跟在棠悔身后起身,像是要过来扶她,却又被她很礼貌地推开。
于是这个人只好站在原地。应该是不知所措的棠李尔。
另一个人也站起来。
叹了口气,
“棠悔,过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变了。结果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动不动就不高兴,动不动就摆脸色给大人看,好像我们都欠你很多债。”
是梁惠惠。
棠李尔有些仓皇地动了动步子。
“偏偏,你外婆还是最喜欢你,只要你想要什么东西,她就都只给你。只要你一句话,你那些个哥哥她没有一个会放在眼里。”
梁惠惠低声说了一句,“偏偏,你还什么都不想要,一个人跑去澳洲念这么多年书,说只要能离这个家远一点,宁愿去快餐厅打工炸薯条都好,还用别人的名字去投稿什么珠宝设计……”
棠悔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走路,她仿佛变成了一片飘得很高的影子,高高地飘走了。
江喜几乎没有呼吸了。
她看了眼隋秋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隋秋天低脸,呼吸很轻。
她觉得梁惠惠在说假话。
棠悔是出生在山顶的公主,是继承人,是掌权人。棠悔笑着说没有,开玩笑说她从来都不想逃出去,微笑着在采访里面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继承人。
她怎么会有宁愿去快餐厅炸薯条,还用别人的名字投稿珠宝设计……
这么简单、这么年轻天真、也这么叛逆的想法?
可梁惠惠又好像是在说真话。
因为棠悔很久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反驳。她只是静了很久,然后踉跄间重新迈动往外的步子,笃,笃……
她离隋秋天越来越近了。
“你说你,本来好好的这是做什么……”梁惠惠没有再说那些事,她往她那边走了几步,大概是想要过来拉住她,“本来我都准备好了。”
“抱歉。”
棠悔似乎是拂开了梁惠惠的手,她没有回答梁惠惠刚刚的话,好像刚刚梁惠惠什么都没有说。她往门边靠近了些,通讯器信号变强,声线也变得舒缓,“是我跟别人有约在先。”
“都这么晚了还有谁?”梁惠惠的声音听起来很低,她似乎觉得棠悔在找借口,也不觉得,除了她们母女之外,棠悔身边还会有其他人。
过了一会,她甚至还想当然地问出一句,“你爸今天不是还被拍到去赌场了吗?”
棠悔再次安静下来。
隋秋天用力扣紧手指,很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棠悔没有发话,她和江喜没有办法闯进去。
“姑姑。”棠李尔的声音有些急,
“你别误会,我妈妈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梁惠惠也像是反应过来。
声音里有了些歉意,“对不起啊棠总,我话说快了点……”
她又改喊她“棠总”。
江喜闷着头不说话。
棠悔没有再走路,盲杖声音也没有响起。本来,她可以完全不用回答梁惠惠的问题,或者是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回答,像是与她身份相匹配的童总徐总有约……总之之类的。
但是她静了片刻,却像个小孩子只能、也只会说真话一样,和所有人说,
“我和我的保镖小姐约好了。”
棠李尔顿了片刻。
她似乎又像刚刚一样,和自己的妈妈对视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说,
“不就是一个保镖吗?”
“靠北——”江喜低声骂了句方言脏话,但又在抬头看到隋秋天平静的视线后,瘪着嘴低下了目光。
隋秋天不说话。
她将目光从江喜身上收回来,微微抿着唇。
她当然知道,这听上去不像是棠悔会高兴的话。她不希望棠悔真的和人起冲突。
但如果棠悔真的有那么不高兴,她会直接冲进去。
“棠李尔。”
很久,棠悔终于出声。
她笑了一下,声音很轻,问了一个听起来格外模糊的问题,
“你在这里,有过相信的人吗?”
棠李尔愣住。
梁惠惠也没有出声。
她们两个可能又在对视。
江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隋秋天。隋秋天低着眼,看自己的鞋尖。
耳机里。
棠悔的声音清晰分明地传出来,像很多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从密封的包厢,飞出来,翩翩,落到耳膜,
“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最相信她,在你没办法相信任何人的时候,甚至在你没办法相信自己的时候,有个声音会在潜意识里告诉你,你最应该相信她,最应该躲到她身后,因为她绝对不会背叛你。”
“因为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舍得让你掉一根眼睫毛,她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你一回头,她就在你身边……”
“棠李尔。”
讲到这里。
她好像是在笑,“你有过这种‘相信’存在时的底气吗?”
好像又没有,“如果没有的话……”
棠悔音量不大。
语气也并不冰冷,但听上去,就是让人难以反驳,
“请你下次不要说,不就是一个保镖吗……”
包厢里。
她的声音显得比流淌的空气还轻,“这种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话落。
没有人说话。
包厢里静得出奇,人都好像变成没有开口说话的水鬼,呼吸黏缠,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