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棠悔故意追问,“是吗?”
某种意义上,棠悔说得没有错。
相框里是她们的全家福照片,隋秋天的确在笑,可能因为她当时很久违地尝试翘起唇角,所以从她自己的角度看上去,依然显得有些僵硬,但实际上,照片里,她站在棠悔的身边,仿佛只是存着几分拘谨。
不算难看。
也没有隋秋天以为的那么不得当。
“是还可以。”隋秋天很勉为其难地点评自己在第一张全家福中的表现。
但下一句话里有很多真心,“不过棠小姐你很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
棠悔本人十分上相,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基因,五官骨相都生得极好,即便是随意抓拍,也有种只属于她自己的美丽。
“是吗?”
不过棠悔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件事,很随意地反问。
隋秋天点头,“是。”
棠悔笑起来,“那就好。”
或许是因为相片的关系,今天晚上的棠悔看起来尤其美丽,眼神分明和平时无异,柔和,安静,却又像一条河流,无声无息地淹过来。
隋秋天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也不好一直去看棠悔的脸,只好将两只手都放在膝盖上,又很呆板地点了点头。
直到棠悔又歪头问她,“那你为什么不笑?”
隋秋天顿住。
棠悔语气很轻,不像是在和她计较,倒像是在和她开着玩笑,“听苏南她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朝她们笑?”
没想到这件事还传到棠悔耳朵里。
隋秋天不太好意思地扯了扯自己发烫的耳朵,这段时间习惯性扬起的唇角也抿了起来,“对……”
棠悔大概是注意到她的声音变小,安静盯她片刻,缓缓地说,
“有人说你吗?”
“没有。”隋秋天否认。
瞥了眼棠悔的表情,迅速收回视线,“就是没想到棠小姐你会知道,所以有点不太好意思。”
“为什么怕我知道?”棠悔挑了下眉心。
隋秋天不说话。
“好吧。”棠悔没有继续追问。她坐在她面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手放着大腿和膝盖中央,让绸质睡袍陷落出一个窝。然后轻轻地对她说,“其实没关系的。”
隋秋天紧了紧手指。
“不用因为这件事太害羞。”棠悔看了她一会,开口,“至少你可以多对我笑笑。”
她整个人被笼罩在光线下。
和隋秋天的眼睛中间只隔着夜里尤其朦胧的光线,
“反正我也看不见。”
“棠小姐。”隋秋天颇为紧张地动了动唇,“你不要这么说。”
无论是什么时候。
隋秋天都不太愿意听见棠悔强调这件事,这会让她感觉——
因为棠悔看不见,所以她不需要对她有太多尊重。
“好,我不说了。”棠悔对她笑笑,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而是换了个说法,
“我的意思是——”
“如果你对别人笑的时候很不习惯的话,在我面前,完全可以不用因为这件事太害羞。”
“你不是说我很好吗?”
棠悔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
这并不常见,
“那也应该知道,无论你笑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合适还是不合适,我都不会觉得你怎么样。”
她似乎已经看透隋秋天在这件事情上的别扭,却依旧对隋秋天拥有极大程度的包容,
“明白了吗?”
这一刻隋秋天相信她。
从闯入棠蓉葬礼那一天起,她就很深刻地明白一件事——
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她怪里怪气,觉得她学习微笑的行为很诡异,觉得她突然跑到棠悔面前对她说“我是你的人”这种行为很古怪。
棠悔可能也不会这么觉得。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这么觉得过。
而尽管。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看见”的,就是古里古怪的隋秋天,就是那个社会化程度很低,被关了很多年,不知道该怎么与社会和人类正常相处的隋秋天。
但她依然待她很好,甚至从来没有跟她发过脾气,也不因为她做错事就生气,而是耐心地引导她,让她知道下一次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于是。
时隔多日后,隋秋天终于头一次,在除开自己之外的另外一个人面前,颇为放松地扬了扬唇角,然后笑着对棠悔说,
“我明白了,棠小姐。”
卧房的灯是黄色的,像一层蛋壳从里面透出光来,棠悔凝视她很久。
好像真的看见她嘴角的笑容那样,也像从前她教导她什么事后,所露出来的、像欣慰那样的笑,“那就好。”
之后。
棠悔没有再说什么。
也没有再在隋秋天房间待多久,就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提出要走,仿佛自己之前特意拄着盲杖下楼,只是为了给隋秋天送一个相框。
是在隋秋天坚持送她回三楼的时候。她才不经意地提起,“不过隋秋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隋秋天步子顿了顿。
旋转楼梯的灯没有熄灭,棠悔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站在那盏看起来相当华丽的吊灯下。
慢慢地说,
“我记得你之前说像让自己看起来很凶,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想要笑了?”
她像是随意一问,又像是对隋秋天异常的举动有所关心,担心她突然产生异常行为是因为在外面受什么委屈,而不愿意跟自己讲。
实际上。
棠悔也只比她大六岁。
却由于隋秋天未接受过正常的家庭和大规模的社会教育。
所以在过去七年,她都是像现在这样,充当她仰望的、跟在步子后面习得行为,也时常会教导她的年长者。
“也不是因为别的。”隋秋天想了想。
发现自己不得不提及这件事,声音便轻了许多,“棠小姐你不是现在都还看不见吗?”
“嗯?”棠悔表情正常,看上去并没有在意她贸然提起这件事。
“我是这样想的。”隋秋天引着她上阶梯,步履迈得很稳,
“可能在我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棠小姐都没办法亲眼看见我。”
“这样的话,我会觉得有点可惜。”
棠悔的步子停下来。
隋秋天不明白发生什么,却也只好跟着她停下来,
“但我并不想给你压力,我希望棠小姐你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想去看心理医生就不看,就算短时间内好不了,我也不希望,为了实现让棠小姐看见我这种很小的心愿,就逼你去看心理医生。”
毕竟心理治疗不一样,还需要病人调整好状态积极配合。
“不过。”说到这里,隋秋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我偶尔还是会想,要是棠小姐你以后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棠悔静默地站在旋转楼梯的拐口,睡袍裙摆罩住白皙脚踝。
听到这里。
她才轻轻出声,“怎么会不记得?”
“我是怕万一。”隋秋天解释。
然后又在棠悔淌落到自己鼻尖的目光里,舔了舔唇,
“因为你从来没有看见过我。”
吊灯形状很像攀附在空气中的树叶,光线飘飘蒙蒙地散在空气中,从她们两个头顶慢慢流下来。棠悔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一,你以后眼睛好了,会不会真的觉得我是个很凶的人啊?”
隋秋天小声地说。
又想起这段时间自己颇为怪异的举动,便不太自然地皱了皱鼻尖,
“所以我想她们记住的我,是笑起来的、温暖的样子。这样的话,你以后万一,万一要是想起来了,就可以随时问她们我长什么样子,而她们在向棠小姐描绘我的时候……”
说着,她看向站在吊灯下的棠悔,颇为腼腆地笑了笑,
“也会让你觉得,我经常都是在笑着的。”
也正因为如此,中秋节那天,快门定格,她潜意识下的第一反应,仿佛躲过某种需要反应时间的大脑指令,让她冲镜头提起了唇角。
因为她希望有一天,当棠悔真正看见她的时候,会发现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爱笑。
【作者有话说】
[爆哭][爆哭][爆哭]
[1]参考百度百科。
38「匹诺曹」
◎她永远无条件,又永远义无反顾。◎
年纪很小的时候,棠悔读到过一则具有教育意义的寓言,讲的是一个叫匹诺曹的木偶,因为撒了很多个谎,鼻子变得越来越长的故事。
寓言通常具有教育意义,这则寓言,则是教导所有到学龄的孩童,要诚实守信,知错就改,才能获得最终的那个大圆满结局,而故事的最后,欺骗者也会在悔过之中,获得被欺骗者的宽恕。
棠悔自小天性聪慧,通常通过阅读文字就能轻易习得其中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