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表露,堆起笑容走过去,问道:嫂子,你怎么没回自己家?哟,脸色还臭着呢?你走之后,我可是帮你骂了方众妙一顿。
沈卉放下茶杯,抬眸看她,神色意味不明。
乔氏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沈卉的眸光也越来越阴冷。
就在乔氏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道气呼呼的声音。
叫你显摆!叫你奴大欺主!叫你倒背如流!狗奴才,贱命一条!我踢死你!
乔氏认出儿子的声音,连忙走到门口往院子里看。
只见一名七八岁的男孩走在后面,连连用脚狠踹走在他前面的一名瘦弱男孩。踹人的男孩五官异常精致,身着奢华袍服,但满脸的戾气减去了他几分风采。
被踹的男孩穿着深蓝色粗布衣服,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双手捂着肚子一路踉跄,模样十分可怜。
漂亮男孩就是乔氏的儿子平子瑜,他的长相随了父亲,面如傅粉,俊美绝伦。
乔氏平日里很是宠溺儿子,今日因为心情不好,忍不住责骂道:你踢水生做什么?夫子有没有教过你待人要谦和有礼?你看看你粗鄙的样子!
水生是乔氏奶娘的孙子,因母亲难产而死,奶娘征得主家同意,把他接来平府照顾。
水生与平子瑜同岁,性情十分温和,乔氏便让他当了平子瑜的书童。这孩子幼时嘴馋,看见商陆结的果子便摘来吃,差点中毒死掉。还是嫂子费尽心思才给他救回来。
至此以后,这孩子就伤了脾胃,吃不下多少东西,身体骨瘦如柴,常年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乔氏有时候见他,觉得他可怜,有时候见他,又觉得他讨厌,总之心里十分不得劲。
现在,她见了这孩子就觉得又可怜又讨厌。
平子瑜哭着说道:娘,昨晚我说我要背完书才能睡,是水生劝着我,硬让我睡下的。他还说他也背不出,陪我一块儿捱夫子的板子。可是今天上课,我背不出文章,他却倒背如流,把我衬得跟个傻子一样。娘,夫子打我手心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难受!
乔氏一听这话就火了。
偏偏沈卉还在后面火上浇油:弟妹,这书童的心大了。你挑的都是些什么人?劝着主子肆意玩耍,自己个儿拼命的读书,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莫非他想考功名,奴才翻身做主子?
水生吓得慌忙跪下。
奶娘李氏匆匆赶到。
乔氏大步回屋,从花瓶里抽出一根鸡毛掸子,快速走到水生面前,对着这个瘦弱的孩子劈头盖脸狠狠抽打。
平子瑜哭红的眼睛微微眯起。同一时刻,沈卉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二人的眸子如出一辙的森冷。
奶娘李氏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孙子哭叫求饶,脸上是心疼的表情,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第146章 多大仇?
水生哭着哭着就没了声音,瘦瘦小小的人抱住脑袋趴在地上,用背部承接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抽打。
他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紧了牙。
乔氏本就心绪不稳,脾气自然也就变得很差,下手越发的重。
在场的人没有谁劝说一句或者上前阻止。就连水生的外祖母李氏也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站在一旁。
若不是乔氏的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一时之间头晕目眩,这场暴打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两个丫鬟见她身子摇晃,立刻上前搀扶她。她呼呼喘了一阵,回头看去,却发现嫂嫂正给自己的儿子剥葡萄吃。
两人坐在紧挨的两张椅子里,脑袋凑得很近。
平子瑜张开嘴,直接从嫂嫂的手指上叼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嫂嫂顿时笑起来,阴冷的面容终是雨过天晴。
乔氏愣了愣,心脏又是一阵莫名的抽痛。
这样的场景以往也经常发生。嫂嫂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她的孩子格外宠溺。但现在,从方众妙的口中得知嫂嫂生了五个孩子,却一个都没养在她自己身边,乔氏不免多想起来。
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爱,嫂嫂能爱她的孩子?怕不是嫂嫂对他们母子心怀恶念,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心脏又是一阵绞痛,乔氏连忙收拢思绪。
她唤道:子瑜,帮我把鸡毛掸子收起来。
平子瑜颇感失望:这就打完了?
他好似完全没发现母亲异常苍白的面容和微微摇晃的身体。
乔氏点头:打完了。
平子瑜噘着嘴跳下椅子,走上前接过鸡毛掸子。
趴伏在地上的水生这才敢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带着仇恨的双眼。
沈卉立刻放下葡萄,冷冷开口:你那是什么眼神?夫人教你规矩,你反倒把夫人恨上了?
受她指引,乔氏也看向水生,与这孩子怨恨不甘的眸子对视上。
她微微一愣,心脏莫名绞痛。
平子瑜扬起手对着水生瘦到凹陷的脸狠狠抽了一下,一条肿胀的红痕立刻显现。
他不屑地冷笑:小贱种,谁让你瞪我娘亲的!
水生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喊道:昨晚明明是你自己要睡觉,我劝你背书,你还打呜呜呜。
水生的辩解被忽然走过来的李氏死死捂在嘴里。
她厉声呵斥:水生,别说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夫人打你,你就受着!打完了,你要跪下谢谢夫人教你规矩,懂吗?
水生起初还在外祖母的手里挣扎,听到后面几句话,整个人便都颓然不动了。
挨打的时候他忍着没掉泪,此刻,他眼里的泪珠却如雨而下,哭湿了脸庞。
他幼小的心灵承受了太多不公和痛苦。他明明降生在人世,却好似活在地狱。平子瑜肆意虐打他的时候,无人替他发声。而他只是想要好好读书,有个出头的念想,却被这般对待。
他难道真是贱命一条?
看着他绝望的眼眸,乔氏捂住胸口,连连粗喘。
又来了,又是这种心情!这个孩子为什么总是如此可怜,可怜得让她讨厌!
乔氏撇开头,万般厌恶地说道:奶娘,你带他下去治伤吧。
李氏连忙磕头谢夫人饶过自己的外孙,水生的脑袋也被她按压在地上,被迫磕了三下。
这孩子不哭不闹,只是默默流泪,像个失去知觉的偶人。
沈卉抬起手,忽然说道:弟妹,他那个眼神你也看见了,想来他已开始记恨你和子瑜。把他留在子瑜身边,你怎么能放心?若我是你,今儿个便会把他远远送走,免得养大一个祸患。
乔氏愣愣地重复:送走?
平子瑜张口就道:把他送走了,我玩什么?
却原来在他眼中,水生不过是一个可以肆意耍弄的玩具罢了。
沈卉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缓缓说道:他才七八岁,眼中的戾气就如此之重,我看得心惊肉跳。还是送走了好。
乔氏低头去看水生的眼眸。
水生竟然主动磕起了头,慌忙哀求:夫人别把我送走,我以后定然好好学规矩!求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要留下!留下才能读书,留下才有出路!他爹是个赌棍,赌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跑来平府跟他要钱,没要到钱就把他往死里打。
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被送回父亲身边将会面临什么。
他抽抽噎噎地说道:夫人,我爹不会养我的。我回到他身边会死的。夫人你行行好吧。
乔氏心乱如麻,眼眶渐红。
当她心软动摇的时候,沈卉已经替她做下决定。
奶娘,你把他带下去吧。明天早上我让人把他送回他爹那里。
水生慌忙抬头哭喊: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两位夫人。
奶娘捂住他的嘴,将他生拉硬拽地带下去。
客厅恢复安静,乔氏的心却仿佛空了一块。她愣愣地看着在奶娘怀里不停挣扎的男孩。他很瘦很瘦,像一只生下来就没喝过奶的干瘪猴子,凹陷的脸,蜡黄的皮,真是有够难看。
他还十分狡猾,总是一个人偷偷用功读书,并不带着小主子一起上进。
这样的孩子叫人如何喜欢得起来?
乔氏压下所有心绪,一步一步走回客厅,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里。
两个丫鬟忙前忙后地给她擦汗,喂水,拍抚胸口,一个劲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满脸的木然,只是默默摇头。
平子瑜爬上椅子,把脑袋磕在沈卉肩头,娇声娇气地说道:大伯母,我还想吃葡萄。你给我剥葡萄。
沈卉伸出指头戳他脑门:叫你娘给你剥。
平子瑜眯了眯眼,冷哼道:我娘丢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