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这人间事,真真假假原难分辨,就像山间的晨雾,看似轻柔无害,却能遮掩万千沟壑。
又似溪中倒影,明明触手可及,却在涟漪荡开时碎成虚幻。
窗外的月移过中天,她轻轻抽回衣角,将薄毯又往上掖了掖。
有些真相大抵如冬雪,落在心头时冰凉刺骨,可终究会被春日的暖阳化去。
至少此刻,听着孩子安稳的呼吸,她觉得这岁月,到底还有值得守护的温柔。
玖鸢指尖摩挲着蘨草,这株通体莹蓝的异草正散发着若隐若无的光晕,叶脉间流淌的银色纹路。
她将蘨草托于掌心,那草叶颤巍巍的,倒像是新茶嫩芽遇了初沸的泉水。
敛神屏息间引动丹田残息,忽地,蘨草竟如惊鸿振翅,万千微光自脉络间迸发,恰似暮春夜空中骤然苏醒的流萤,四下奔逃又相互纠缠。
碎芒在空中缠绵成网,转瞬间化作银河倾泻,顺着她腕间玉骨蜿蜒而下,直入丹田。
丹田处先是沁出霜雪般的凉意,待要细品,又有燎原之火自脏腑深处腾起,顺着七经八脉游走,烧得周身筋骨似酥非酥,倒像是江南梅雨季里,被湿气浸透的檀木,隐隐发胀。
肌肤泛起月光浸润的琉璃色,眉眼轮廓渐渐与暮色相融。她望着铜镜里渐渐模糊的容颜,心下竟生了欢喜,只道:“原是这般妙法,倒比戏台上的隐身戏法更通透三分。”
话音未落,灵气如潮涌,整个人愈发缥缈,竟如穿堂而过的秋风扑了个空,落叶簌簌穿过她虚浮的身形,跌落在地。
铜镜里的倒影已成虚影,她伸手去触案几,指尖却如朝雾遇了暖阳,消散在檀木纹理间,惊起的灵气涟漪如涟漪荡开,惊得梁上悬着的铜铃“叮铃”轻响。
“娘亲?”
茁茁迷迷糊糊中醒来,找不到玖鸢。
“娘亲在!”
“娘亲,你在哪里?”
“这里.......”
“哪里?茁茁看不见娘亲呀!”
茁茁揉了揉眼睛,只是听得到玖鸢的声音,却看不见玖鸢。
“茁茁,娘亲就在你的身边。白天的时候,你是不是与小黑出去玩耍的时候,在哪里找到这种草?”
“在谷底!”
“谷底?”
“娘亲,那边有好多这样的草草。还有很多茁茁在书上看见过的草药。”
“书上?”
“对呀,就是娘亲柜子里放着的那本。”
待周身隐入虚空方惊觉,行囊里竟还藏着本《哀牢山图鉴》。
那书在箱底积了经年的灰,倒像是被岁月遗忘的旧信,连自己都忘了何时将它收进行囊。
在这谷中生活,没有时间,竟未察觉茁茁早已将这旧书翻了又翻。
隐身的她抬手拂过檀木书架,指尖掠过处,灵气如蛛丝般蔓延。
那本蒙尘的古籍似被唤醒的旧梦,微微震颤,发出“簌簌”轻响,恍若久未谋面的故人,隔着岁月轻声呼唤。
案几上的书页像是无风自动,其实是玖鸢半透明的指尖翻过页角。
月光穿过窗纸的破洞,在书页间洒下斑驳的光影。
书里记载着奇花异草。
玖鸢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心中不禁感叹,曾经的自己竟痴迷于这些奇诡的记载,想来也是,年少时总爱追逐那些缥缈的梦,以为能从泛黄的纸页里寻得世间的真相,却不知,越是执着,越似陷入迷雾,难辨方向。
“娘亲,你看,书在翻书.....”
“是娘亲在翻书......”
哈哈哈......
母子俩笑作一团,小黑摇着尾巴进来......
汪汪汪------
第162章 拜访猿王
次日清晨,玖鸢带着茁茁,背着一些药草,后面跟着小黑狗,前往对面山上的猿王家,为了感谢人家帮忙找孩子。
“娘亲,非要走路吗?”
“不然呢?”
“娘亲不是会法术么?”
“走走,就当做是锻炼身体。”
玖鸢知道不能再随便用法术了,昨天是情急之下的冒险,要是再用法术,就算是有结界也很快会被发现。
“汪汪汪......”
“你看人家小黑都没说什么呀?”
“娘亲,小黑本来就不会说话。”
“汪汪汪........”
小黑心想:“我从前是会说话的,好歹还是一只神兽。”
说起从前,玖鸢原是个妙人,好奇心强,是巫咸族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茁茁遗传了她的聪慧,却没有她那么好奇。
玖鸢生得灵秀,心窍也比旁人通透些,打小就怀揣着个宏愿——要将宇宙间的智慧尽数揽入怀中,再从这浩瀚智慧里,寻出真理的根由。
后来先帝将她召入宫中,那藏书阁倒
成了她的桃源。
她在里头一待就是整日,倒像是鱼儿游进了活水,鸟儿归了山林。
她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已将天下重要的典籍读了个遍。
那些古今兴衰、天地玄理,就像她手中把玩的珠串,颗颗都明晰透亮。
众人皆来称道她的学问,言辞里满是奉承,又簇拥着去向先帝道贺,那场面倒像是春日里蜂蝶围着新开的花枝。
然而先帝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那笑容里藏着的心思,恰似深潭下涌动的暗流,从前她捉摸不透,如今倒是懂了。
原来先帝看重的,并非她腹中的诗书文章,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奇特体质。
她体内藏着的凤凰火焰,于先帝而言,是登天成仙的阶梯,是执掌三界的筹码。
这凤凰火焰,就像寒夜里的一盏明灯,引得先帝步步筹谋,将她纳入棋局。
真正的天君恐怕至死都未能参透,自己苦心经营的仙位,竟被一介凡人取而代之。
这般荒诞的际遇,倒像是戏台上唱的折子戏,情节离奇得教人发笑,却又真真切切地在三界上演。
天道无常,命运弄人。
如今这玖鸢有了茁茁,看他天资聪慧,总会在心里想:
“我的孩子在这幽兰谷中,虽说也能平安度过一辈子。但是,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唯一的一本书还是图画书。”
“娘亲,你在想什么?干嘛不走了?”
玖鸢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想得出神了,竟然停了下来。
“娘亲,到溪口了!”
这条路,她偕同稚子走过了无数回。
溪里的鹅卵石,每一颗都宛如家中熟稔的物件,圆润者可安然就坐,棱角分明的会硌痛脚底,母子二人哪怕闭着眼,也能对它们的模样与触感了如指掌。
这日,他们沿着溪口,步入一丛仿若被尘世遗忘的山野。
山中的时光仿若静止,草木肆意地生长,满是不受拘束的蓬勃朝气,比起喧嚣的人间,多了几分天然的自在。
母子二人踩踏在溪中的大白石块上,逆着山涧的源头,一步一步缓缓攀登。
愈往高处攀爬,山愈发显得幽深而静谧。
也不知走了了多长时间。
陡然间,在远远的山右方,一只猿猴如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好不容易走到猿猴近旁,母子俩已累得气喘吁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等气息稍微平稳后,他抬眼环顾四周,只见群山连绵,像层层涌起的海浪,紧紧地环绕在一起,密不透风。
就连方才走过的来路,也被山间的岚霭与繁茂的草木悄然遮掩,再也寻觅不到一丝痕迹。
那猿猴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待他气息完全平定,才突然变得活泼起来,一边比手画脚。
玖鸢明白了猿猴的意思,那意思是它都等半天了。
茁茁从袋子里拿出几片果脯干,猿猴开心地手舞足蹈。
这山中的猿猴,很懂事,两臂过膝,垂打立着,态度十分热情。
玖鸢边走边和猿猴说话:“家中的孩儿可好?上次的药用完了?”
“吱吱---吱吱吱-----”
玖鸢立刻明白了猿猴是在感谢上次的药治好了她家孩子的咳嗽,现在好多了,药也还有。
那猿猴一番比划后,竟似引路的仙童,转身便往山涧外走去。母子二人对望一眼,脚下已不由自主地跟上,踩着碎石小径,曲曲折折地向前。路两旁草木低垂,露水沾湿了裤脚,倒像是山给行路之人系上的珠串。
小黑摇着尾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偶尔轻吠两声,惊起几只栖息的山雀。
一行人穿过几重藤萝垂挂的岩壁,眼前豁然现出一座耸秀的山峰。
那山峰好似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云雾在山腰缠绕,倒像是仙人随意披了件纱衣。
玖鸢原是累极的,可一到此处,忽觉山风里裹着清气,直往骨缝里钻。
倦意竟如晨雾遇了日光,消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待歇脚,她的目光已被周遭景色牵住——远处层峦叠嶂,近处野花含露,连石缝里钻出的青草,都透着一股子灵气,直叫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