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旁边有一块大平石头,就大伙儿坐下休息。
  玖鸢拿起一块石头,在岩石上写道:
  帘飖夜雨寒,山中花飞去。
  伴茁儿,自得其中趣。
  顿觉春意渐冷,谷中绿茵幽人,
  岁月流逝,几声白鹭讴晚霞。
  三生三世无情梦,今离别无挂碍。
  人隐居,潺潺愁,忘朝夕。
  猿猴咧嘴一笑。
  “娘亲,你是不是又想往事了?”
  “没有啦,有茁茁在身旁,娘亲没空想别的!”
  “那娘亲为何还写‘愁’字?”
  “茁茁也识得这个‘愁’字?”
  “怎不识得?娘亲忘了抱着茁茁写字?”
  山间云雾朦胧,恍若时光也氤氲成一片,她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才惊觉已有许久,未曾触碰过那支笔了。那些在墨香里流淌的时光,竟如溪涧里漂远的落花,再也追不回来了。
  那猿猴引着母子二人,转过几重山岩,忽见一处藤蔓如帘,层层垂落,倒像是仙人用碧色丝线织就的屏风。藤蔓深处隐隐透出微光,原是藏着一方洞天。
  待他们刚在青石上坐定,几个毛茸茸的小猩猩便从灌木后探出头来,模样乖巧又透着几分好奇。
  它们捧着不知名的木瓢,跌跌撞撞却又小心翼翼地舀来清泉,那清澈的水在瓢中晃动,映着天光,竟似盛了一瓢银河。
  玖鸢这才惊觉一路跋涉,喉间早如旱裂的土地。
  接过木瓢时,先递给了茁茁。
  “娘亲先饮!”
  玖鸢仰头饮下,清凉顺着喉咙淌入,浑身的燥热都被这甘冽驱散,索性将一瓢清泉尽数饮尽,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洗得通透,连山风拂过,都带着沁人的甜意。
  茁茁也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小黑也凑过来饮水。
  喝过水以后,那困乏的身子就再也支持不住,谈话也不能专心,不觉沉沉睡去。
  第163章 沟通本来就不需要言语
  暮色如淡墨在天际洇开时,玖鸢悠悠转醒。
  身旁茁茁与小黑蜷着身子,睡颜安宁,呼吸声轻得像春溪里的涟漪。
  那只带路的猿猴不知何时候在一旁,皮毛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见她睁眼,便抬手轻轻拽了拽她衣角,示意启程。
  长藤自崖顶垂落,像是从天上垂下的古老岁月。
  玖鸢握住藤蔓的瞬间,忽觉这山势陡峭,心中难免担心起茁茁和小黑。
  她自知若不是白日里歇足了精神,此刻仅凭这副凡胎肉体,绝难抗衡这陡峭山路。
  心下暗想:“要是茁茁手滑了拉不住,那就只能用法术了。”
  山风掠过,藤条轻晃,恍若天地在呼吸。
  一路攀爬,满山的猩猩穿梭如灵动的墨点,茁茁和小黑倒也欢快。
  他们学着猿猴攀爬,玖鸢看着猿猴在枝桠间腾挪自如,时而长臂一伸,稳稳托住险些坠落的小黑。
  时而用尾巴卷住玖鸢的手腕,助她跃上更高处的石隙。
  那些看似随意的帮扶,却透着一种天然的默契,这山、这藤、这生灵,本就是浑然天成,而他们三人,不过是误入这山水画卷中的几缕闲笔,在猩猩们的照拂下,终是攀至峰顶,将暮色与群山一同踩在脚下。
  山路蜿蜒,风景倒是如水墨画。
  玖鸢屏息攥紧崖边凸起的岩棱,忽听得头顶传来猿啼。
  那些声音时而清亮如泉击石,时而低哑若老松吟风,她却半句也解不得。
  “娘亲,你看,茁儿可以荡秋千了,哈哈.....”
  玖鸢看着茁茁用一根藤蔓荡秋千,正想要阻止,转念一想:“孩子天性如此,就让他玩耍。”
  只有小黑站在岩石上“汪汪汪”,玖鸢一把抱住小黑说:“湖湖,从前是你举我,现在是我抱你,扯平了。”
  从“孰湖”变成“小黑”,不但失去了言语,而且法力也被玖鸢封了。
  在这幽兰谷里,要躲避天道的追杀,是要十分小心的,不能用法力,上次找茁茁就让玖鸢后怕。
  暮色像打翻的胭脂盒,将山林染得暧昧又浓稠。
  带路的猿猴忽然灵巧地旋过身来,脖颈间的毛发在暗沉沉的光线里像是蒙了层灰扑扑的薄纱。
  它喉间迸出一串颤音,那声音以一种奇异的韵律炸开,整座山林有了回应。
  霎时间,漫山遍野的回应如潮水般涌来,树梢簌簌摇晃,惊起一群暗褐色的鸟,扑棱棱的振翅声与此起彼伏的猿啼搅成一团。
  树影婆娑里,猩群在枝头荡出墨色弧线,彼此的交谈竟比山涧流水更流畅自然。
  玖鸢望着猿群在枝桠间穿梭,它们腾跃时带起的风声,又像是彼此的窃窃私语。
  那些曾令她引以为傲的学问,此刻却显得是多余的。
  她忽然惊觉,自己就如蒙尘的铜镜,照得见字句文章,却映不出这山林间最本真的言语。
  山风掠过鬓角,卷起几缕发丝,她恍然明白,这山野间的鲜活韵律,原是比任何文字都要精妙的存在。
  暮色为平崖镀上一层蜜色光晕,带路的猿猴蹲下身,前肢轻叩崖边凸起的磐石,发出三声清越啼鸣。
  石后窸窣响动,枯叶堆叠处,老猿猴佝偻着脊背缓步而出。
  它周身毛发似被霜雪浸染,银白中不夹杂着半根暗褐。
  那双眼睛浑浊却明亮,像是深山古潭,沉淀着岁月的静谧,又似嵌在岩洞里的两颗琥珀,偶尔流转的眸光,透着洞悉一切的深邃。
  它的指节粗大嶙峋,布满深色老茧,指甲微微蜷曲,恰似枯枝虬结。
  尾尖垂落,末端的毛发稀疏得近乎光秃,却仍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当它抬起头望向众人时,眼神中满是从容。
  平崖上的暮色渐渐浓稠,老猿猴立在残阳余晖里,忽然抬手作了个似揖非揖的姿势。
  那带路的猿猴见状,立刻屈身回应,动作行云流水。
  随
  后,猿猴朝玖鸢轻挥长臂,又指了指身侧平整的石块,这示意虽无片语,却比任何言语都清晰。
  玖鸢唇角微扬,“茁茁来娘亲这里”,伸手拉过仍有些懵懂的茁茁,两人站立着,小黑也乖巧地蜷在她脚边,尾巴轻轻扫着地面,荡起几缕尘埃。
  “娘亲,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在说什么娘亲也不晓得,就像它们也不晓得我们在说什么,娘亲只晓得我们来拜访,它们很开心。”
  “娘亲,它们为什么不说人话?”
  “它们有它们交流的方式,不需要语言。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交流工具,并不是最好的。”
  “为什么?”
  “因为人话常常让人产生误会!”
  “娘亲,什么是误会?”
  “误会嘛就是说出来的和听上去的不是一个意思!”
  “听不懂!”
  “不需要都懂!娘亲也还是来到这幽兰谷才明白的!”
  晚风掠过崖边的藤蔓,沙沙作响。
  玖鸢望着老猿猴深邃如古潭的眼眸,忽觉这些年在幽兰谷配药炼珠的时光,都化作了山间的流云。
  猿猴家族繁盛与玖鸢的药和灵珠分不开。
  她将随身包裹递给带路的猿猴,只见那猿猴接过包裹,身姿矫健如离弦之箭,几个腾跃便到了老猿猴身旁。
  老猿猴打开一看,咧嘴一笑,又看了玖鸢,点点头。
  暮色在平崖上流淌,老猿猴银白的毛发在风中轻颤,它微微颔首。
  玖鸢与茁茁立在原地。
  玖鸢望着老猿猴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压低声音,向身旁的茁茁道:“你瞧,这坐下一事,教人犯难。先弯哪条腿、面朝何方,怕是都藏着山中礼数。”
  茁茁挠了挠头,轻声应道:“娘亲,莫不是我们想得太过复杂?或许随性些,反倒不失自然?”
  话音未落,老猿猴忽又抬手,动作舒缓如流云,指了指身侧的空位。
  玖鸢暗想:“若贸然上前,怕是失了礼数;若倒退着过去,又不知是否妥当。”
  茁茁凑到玖鸢耳边小声说,“娘亲,坐下之后,该学老猿猴的姿势,还是按照我们的姿势?”
  玖鸢沉思片刻,目光落在老猿猴松弛的姿态上,似有所悟:“茁茁,看老猿猴这般自在,许是这山中礼数,本就无需拘泥。”
  玖鸢在心想:“要不要问一问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转念一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老猩猩翻起浑圆的白目,目光迟缓地扫过天空与崖边。
  玖鸢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才发现不过片刻,平崖上已挤满了猩猩。
  它们有的蹲在石头上,有的抓着藤蔓,还有的在树间来回跳跃,身影在暮色里晃动,把整片崖地都填满了。
  带路的猿猴先在石面上坐下,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玖鸢过来。
  她刚坐下,猿猴却又跳下石头,直接躺在地上,蓬松的毛发盖住了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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