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两派争论不休,场面混乱。
火神立在九霄殿的丹墀之下,忽觉众“仙家”言语间呼出的气息,似腊月里腐木燃烧的浊气,裹着股腥甜的霉味,直往他的七窍里钻。
他不动声色地运起神识,那神识如同一尾银鱼,在殿内的氤氲中穿梭游走。
往日里,仙气应如春水初生,漫过雕梁画栋,润泽每一寸角落,可此刻,他竟捕捉不到半点清灵的气息。
殿内的光景,恰似一幅被墨汁晕染坏了的古画,色彩斑驳,难辨真容。
那些昔日同饮琼浆,共论道法的同僚,恍若晨雾里消散的幻影,再寻不见半点踪迹。
但见玉阶上,月光碎成了琉璃屑,洒在众仙的袍角,却照不亮他们面具下的神色。
紫薇大帝广袖拂动时,带起的竟不是往日的芝兰香,倒像是深潭里翻涌的淤泥气息。
文曲星似是被抽去了魂魄的枯枝,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殿外的流云徘徊在朱红宫墙之外,迟迟不敢飘进来,倒像是知晓了殿内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敢远远窥探。
九重天上的日头也变得黯淡,光晕裹着层灰翳,恰似蒙了尘的铜镜,照不清殿中众人神色。
火神立在丹墀之下,眸光忽而微微一沉,如深潭投下石子,泛起细碎涟漪。
他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起,似不经意地朝童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目光极淡,藏着旁人读不懂的机锋。
童子生得眉清目秀,心领神会。
他撞上火神的视线,当下心领神会,如灵雀般轻盈地踏出半步。
“启禀天君!”童子声音清脆,像新剥的荔枝落进青瓷碗,“我家上神才出关,元神尚未稳固,需得静养调息。特向天君请退,望能恩准。”
天君看了这场面说道:“也罢,也罢,火神回去好生静养!”
一神一童出了大殿,才松了一大口气。
“哇,终于出来了。师傅,方才小童差点闷死!”
童子拍着胸脯,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两颗樱桃,发间赤金步摇跟着晃出细碎的光。
火神抬手轻抚童子发顶,指腹掠过他柔软的发梢。
“童儿快走,这殿中的魔气太重,跟为师回火神殿,弹奏一曲来驱虫这魔气。”他的温和沉静,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二人踏着流云,转眼便至火神殿。
殿内丹火长明,映得七弦琴的桐木琴身泛起琥珀色的柔光,琴弦如银蛇盘卧,静待清音唤醒。
童子卸下背上的七琴弦,盘腿而坐。
火神广袖轻扬,指尖拂过琴弦,刹那间,第一缕琴音如破晓的晨钟,穿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那琴声初时如寒泉破冰,叮咚作响,将附着在他们衣袂上的魔气震得簌簌而落。
火神神情专注,眉眼间凝结着霜雪般的冷冽,十指在琴弦上翩然游走,琴音忽而转为急雨骤落,噼里啪啦砸在殿中,惊起暗处蛰伏的魔气,化作黑雾仓皇逃窜。
童子望着师傅如墨的发丝随琴音轻扬,恍惚间,竟觉得那琴弦上跳跃的不是音符,而是漫天流霞凝成的火蝶,正扑闪着翅膀,追逐吞噬着魔气。
随着琴音愈发激昂,火神殿内的丹火也随之翻涌,赤红的火焰顺着琴弦攀爬而上,与琴音融为一体。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殿中,空气中的魔气已然散尽,唯有袅袅琴音余韵悠长,似春日里不肯归去的暖风,洗去那些身上的浊气,顿时神清气爽。
“铲子还在吗?”
童子被火神冷不丁问住了。
“什么铲子?”
廊下日光斜斜切过童子稚气未脱的侧脸,映得鼻尖沁出薄汗,倒把青瓦上跳跃的光斑都衬得晃眼了。
“还能有什么铲子?种芯兰花的铲子。”
“师傅不是不给小童种吗?”
“让你种你就种,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火神广袖轻扬,袖中滑出个绛紫色锦袋。
那锦袋边角滚着金丝,针脚细密得如同夏日里永不停歇的蝉鸣,袋面上赫然绣着朵火海棠。
这朵火海棠美得张扬又妖艳,像是将世间所有的炽热与艳丽都揉进了丝线里,在暗沉的袋面上灼灼燃烧,透着股说不出的神秘。
童子盯着锦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到锦袋的刹那,只觉一股温热从掌心蔓延开来,就像握住了一团即将熄灭的余烬。
待他缓缓打开锦袋,几粒墨色的种子倾泻而出,躺在他的手心。
种子泛着幽幽的光泽,隐隐有缕若有若无的兰香萦绕,这香气清淡却勾人魂魄。
童子伸手接过布袋,心中几分欢喜。
指尖触到颗粒饱满的花籽,突然想起昔日师傅发过的雷霆之怒——那时他不过多看了眼花房里的陶盆,便被怒斥“凡胎肉眼不配窥伺天机”。
此刻掌心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恍惚间竟似握住了颗跳动的心脏。
火神背着手踱到雕花窗前说道:“七七四十九日后,若见花园里红光冲霄,便来唤我。”
他的手指划过七琴弦,琴弦竟在指尖腾起火星,“这段时日,我以七弦琴音修补原神,若是听得琴声忽断......”
“小童就立马来这里!”
火神垂眸的刹那,童子竟见他灼灼烈焰映在眸中,反生出月光般的温柔。
世人总道火是杀伐的刃,可他眼中的光比初生的新雪更干净。
“主人,童子去种花了!”
“嗯!”
.....
第160章 找娃娃
山岚在崖壁洇开墨痕,云雾如揉碎的月光,缠着古松虬枝。
石阶覆青苔,脚步惊起流萤,似星屑明灭。
涧水叮咚,与山雀啼鸣相和。野花凝露,折射琉璃般的光。
风过竹海,碧浪翻涌若时光私语。
远山隐于云雾,此间岁月,恍惚已过十多年。
玖鸢像一个苦口婆心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茁茁“莫出结界”,他们娘俩在这里安安稳稳生活了十多年,她不想有什么意外。
“知道了,娘!”
一只小黑狗跟在茁茁身后奔跑,它就是原来的孰湖,这么多年,它习惯了做一条狗,原本的一些法术也渐渐淡忘,它也觉得做一条狗挺好的,也忘记了举人的快乐。
可茁茁正是调皮的年纪,随着他慢慢长大,更是活泼好动,那只小黑狗也总是跟着他满山谷疯跑。
不知不觉间,茁茁已经长成一个十岁的孩童了。
茁茁有时会跑到山对面找小猿猴玩,这些都是他童年的玩伴。
玖鸢起身看了一眼大门,太阳已经落山了。
“这孩子,成天就是疯跑,怎么还不回来?”
落日余晖融进了夜色,风停了,鸟也噤声
,连平日里窸窸窣窣的草叶也睡着了。
夜晚的空谷幽兰,安静下来,静到听不到一点风声。
“算了,还是出去找找!”
玖鸢看到天空已经漆黑一片,不由得紧张起来,放下手头的活计,出门寻找。
她现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倒也惬意,只是担心茁茁随着年纪的增大,一来是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强,再之他平日里总会问玖鸢外面的世界像什么。
在山谷里生活久了,连玖鸢自己都不太愿意说起外面的世界。
这个幽兰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原来的兰花,还有许多药材和山珍,这么多年,山中的果实都吃不完,而且这些果实自身也有灵力,随便吃一颗樱桃就能两三天感觉不到饥饿。
春日的阳光像浸了蜜的黄油,浓稠地淌在枝头。
甜樱桃沉甸甸地垂坠着,压弯的枝桠几乎要吻上青石板,倒省了玖鸢踮脚的功夫。
指尖触及那圆润的果实,竟比绸缎还要温软三分,艳红的色泽像极了女子耳垂上摇晃的朱砂痣。
她把浆果浸在青瓷盆里,清水漾开一圈圈胭脂色涟漪。
木杵捣下去时,果肉迸裂的声响像是谁在耳畔轻轻叹息。
粗麻布裹住瓮口的刹那,将所有的甜腻与芬芳都锁在里头。
待到月启封,琥珀色的酒浆漫出果香,连蜜蜂都被招引过来,围着酒坛子飞来飞去。
玖鸢就喜欢这种浓稠的感觉,从喉头一路甜到心尖。
这酒还有养颜的功效,玖鸢越喝越年轻貌美。
夏蝉初鸣时,蕨丛深处藏着顶着白伞的鸡枞菌,各种菌类与山泉水同煨,鲜得能把人的舌头掀翻了。
入秋的板栗在枝桠间咧嘴,榛子裹着毛刺坠地,拾来在石灶上烘得焦香,连壳缝里都渗出琥珀色的油光。
到了冬雪覆山,松针下埋着的茯苓似羊脂玉,挖几枚与野猪肉同炖,热气氤氲里,满室都是岁月沉淀的醇厚。
山中四时总有天工造物。
玖鸢把吃不完的果子串成串,挂在檐下任日头晒,风干的果脯缩成暗红琥珀。
这空谷虽寂静,亦无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