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冷不冷?”燕昭隔着他新换的浴衣摸了摸,“回吧,天晚了。”
“不要,我不冷。”虞白拒绝得没犹豫,“再抱一……”
话没说完,就捂住脸打了个喷嚏。
再一抬头,燕昭眯着眼睛睨他,像是想看他还能撒什么谎。
“回去再抱。”
说着,她抬手拨了拨他还潮湿的发尾,“若是着了风寒,就不抱。”
虞白一下子爬了起来。
按着他擦了会头发,又裹了件衣裳在外头,燕昭才牵着他离开。
山道僻静,只有月色照明。道旁树丛错落,透过枝叶空隙望出去,银光遍洒山野。
停在一处拐角,燕昭拽了拽他的手,示意他朝一个方向看,“那边。”
“怎么了?”视线望进黑夜,他有些困惑,“那边有什么?”
“秋狩的猎场。好几年没来过了,因着先帝……今年,我打算重新办上。过了中秋吧。”
虞白听着,试图想象秋狩的场面,兴趣不大。
但同时又隐隐心动,猎场似乎离行宫不远。
那,温泉……
燕昭一回头看见他眼巴巴的模样,有些想笑。
“想来随时都可以,不用非等那时候。但夏天不行,太热,难受。”
说着又扳过他的脸,朝群山中另一个方向看,“还有那边,长风寨,就是前几日生事的山匪。能看见他们的灯火吗?”
虞白极目远眺,目酸摇头,“看不见……”
燕昭心说看不见就对了,长风寨穷得揭不开锅,恐怕没有余钱点灯。
不过很快就好了。
随意搪塞了句,她就牵着人继续往山下走。
没想到他却追问起来,一会问长风寨离行宫这么近会不会有危险,一会问在山匪附近秋狩会不会不安全,满脸担忧模样。
直到回了住处也没打住,躺进榻里还在问,她只好将人捞进怀里把嘴堵上。
亲过一阵,他又双手双脚地缠上来,但接着就被毫不留情地拽了出去。
“要是再来,明天就睡不醒了。”
燕昭抵着他额头往外推,“这边事情了了,明日一早就得回京。”
祈求被拒绝、又求又拒绝,来来回回好半晌,虞白才不情不愿地松手,抱着枕头叹气。
叹过片刻,突然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那,能不能答应我另一件事……”
他低着头,微蹙着眉,从下往上看着枕边的人,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可怜。
“能不能,让我跟着吴院使学医?”
燕昭刚推开过他,应该不会拒绝第二件。而且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这种时候应该会好说话。
理由他也准备好了,什么自幼向往、内心崇拜,什么找些事做打发时间,以及可以帮她排忧解难,林林总总想了很多。
然而,他没能用上任何一个。
面前的人微怔,随即沉下脸色,“不行。”
不等他再开口,她抬手扯落帷帐,闭目躺回枕上。
“很晚了,睡吧。”
安静笼罩,虞白愣在那里,甚至还保持着抬脸的动作,没来得及动。
反应过来他一下有些紧张,以为是惹了她生气,但接着腰上微微一沉,被人揽进怀里抱住。
昏暗里,燕昭垂眸看着他,但什么也没说。很久,她靠近在他额头吻了吻,闭上眼睛睡了。
长夜,清晨,启程回京。
路上虞白试探地又问了遍,被她以别的事绕开话题。
还没琢磨明白这次拒绝的原因,夏日的热气就赶着来了。燕昭格外怕热,供了冰也嫌燥,拒绝就成了家常便饭。
在书房里想抱着,不让。想和之前一样挨着身边坐,也不让。
入了夜,他一点一点蹭过去,没一会就被无情推开,“太热。”
为了身上凉些,他在睡前偷偷泡冷水。结果被燕昭抓了个现行,掐着后颈罚了一顿。
第二日他蠢蠢欲动,想故技重施,结果被威胁再这样就回寻梅阁自己睡,才不敢了。
夜里只能老老实实隔着距离,等怕热的人睡熟了,悄悄牵她手指。
一日一日,夏意渐浓。
庭中绿色变得厚密,天黑得也晚了,时间越发漫长,虞白只好不停看书来打发空闲。
常乐手里的看完了,就从燕昭书房里借,一本一本看着、等着,等哪日暴雨天凉,等长夏的炎热过去。
又一日,空气闷得几乎凝滞,就连他一向不怕热的都觉得有些难受了。
从室内辗转到室外,他在廊下找了处风口坐着。天空铺着厚厚的云,云后日头却还在不遗余力发光。
虞白拿着把团扇扑凉,心里盼着早些天黑、早些起风,就听见天际轰隆一声闷响。
……打雷了?
他握着扇柄的手顿住,仰头望着远处浓云。
下一秒,就看见云中白光骤闪,瞬息炸响惊雷。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黑云翻滚大风席卷,闷热的空气一下散了,豆大雨点劈砸,转瞬倾盆。
他放下团扇伸手接雨,感受着坠进掌心的温热。
又一声惊雷轰响,他肩膀微微瑟缩了下,但一双眼睛又雀跃地亮了起来。
这么大的雨,接连不断的雷。
今晚必定是个凉夜。
他赶忙回了寝室,开始收拾自己。
沐浴更衣束发,窗前榻上桌边。他换过几个地方等,又换了好多等待的姿势,等得天都黑透了,也没等到燕昭回来。
听着窗外雨声,虞白慢慢蹙起了眉。
午后他去过书房,待了不久就来人议事,他就先回了寝室。都这么久过去了……难道还没忙完。
他越发等不住了。
思来想去,他撑起一把油纸伞,踩着木屐走进雨中。
然而,守在书房外的侍卫看见他,面面相觑。
“不是让你去传话了吗?”
“我以为是你去!……”
一番争执后两人异口同声道歉,又说:“殿下进宫去了。”
虞白站在阶下撑着伞,闻言有些意外。
“可是,都这么晚了……”
值守的两人中有个和他很熟,是很黑的老猴。老猴见他困惑,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解释:
“小玉公子是这样,陛下怕雷声,每到雷雨天,殿下都会进宫陪着。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别等了。”
说完他就回去继续守着,留下虞白在原地发怔。
又一道惊雷劈落,他呼吸都跟着颤了颤。
这道雷格外近格外响,雨中余声悠长。他紧紧攥着伞柄,等这阵轰鸣过了,才撑开伞,迈下台阶,慢慢走进雨中。
大雨砸落伞面,震得他从手心到胸口都发闷。
……其实他也怕雷声。
木屐踩到积水,沾湿脚踝,打湿衣摆。
好在长街上没有积水。
哪怕再荒僻的角落,也干干净净。
燕昭撑着伞,走在潮湿宫墙间,越走耳边越静,四下无人,偶有惊雷,贯耳轰鸣。
她独自慢慢走着,直到看见了那扇封锁已久的门。
歪斜的门板被雨水打湿,斑驳朱漆泛着亮光,鲜艳得像是回到盛时。
在门外站了很久,她才慢慢启开铜锁,推门,入内。
一步草木新,一步天地明。
恍惚间黑夜和雨水一同退去,盛夏酷暑再次笼罩,她躲着所有人来到这里,赴秘密的约。
收伞,她在蒙尘微潮的台阶坐下,望向满庭荒寂。
“……小鱼。”
“我来陪陪你。”
-
雷雨夜里进宫,已经持续了好多年。
燕祯被她拿来当遮掩,背后真正的缘由不能说,也有些说不出口。
那是孩童时听老嬷嬷讲的鬼话夜闻。
说宫里红墙有灵性,打起雷时,能瞧见旧时的人影。
起初燕昭信以为真,很快觉出荒谬,又自嘲幼稚。
可一年一年下来,已经成了习惯。
外加摄政后无数眼睛盯着,再频频往西山跑,只会引人猜疑。
除了这里,她没有别处可去了。
……七年了。
望着黑夜里接连坠落的银白,她想,时间真是个既漫长又迅疾的东西。
或许再过不久,她也不会来了。
雨声碎乱,她望着大雨,轻笑出声。
“还说会给我陪葬……”
没人答话。
“……骗子。”
雨水空流。
收回视线,燕昭再次望向空庭。
封锁着不许修缮也不许人进出,本就荒芜的宫苑更加凋零,仿佛与世隔绝。
枯草歪斜满地,被积水带着飘向低处,院角桐树无人打理,枝叶错乱横生。
她一寸寸地,看过眼前一切,看遍了,记住了,正要起身,视线却被墙角一点异色勾住。
凝眸看清后,她撑伞走近,蹲在曾经的花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