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随着她手指落下,纸页轻轻一响。墨迹微颤,几个名字挑衅似的抖了抖。
薛啸,冯响,裴永安。
“徐尚书问候这几位将军……殿下是怀疑他意图攀附军权?可这是谋反重罪,一旦查出祸连九族,徐尚书他……敢吗?”
“你敢赌吗?”
燕昭抬眉瞭她一眼。
“就算他不敢,也还有张为。张为傲慢短视,眼下与徐宏进割席,保不齐日后如何。再说,即便不考虑他们两个,我也得等。还有他们三个,”
她屈指弹了一下那几封信,“他们本就看我不惯,若真有清君侧那一日,没人会犹豫。”
兵权四分,三分不在她手里,唯一的那份还形同虚设。
张、徐两人得料理,兵权也得收回来。
“至少裴将军那边,殿下可以稍微放心吧。”书云抿抿唇,“裴二公子在长公主府任职,算是……裴将军无论如何也会收敛着些。”
没把“人质”说得太直接。
“难说。前些年刚开府的时候,你忘了?回回裴卓明休沐回家,再回来站直都费劲。不知道挨了多少家法。”
书云沉默片刻,试探似的问:
“那……殿下要派人探探徐尚书打算吗?”
空气静了一息。
这事艰难,两人都知道。光是截下来面前这些密信就费了不少工夫,其中几页甚至沾着大片血。
查探机密,还是得让能接近徐宏进的人去。
安静中,两道视线一齐从密信上移开,望向车外。
车厢里供着炭盆,车帘挑开了细细一道缝,正好能看见那道纤细身影。
正好——
能接近徐宏进的人。
大概是因为阳光晴好,他没去后头车上,就站在车外道旁,眺望远处连绵的山。
毛绒绒的裘氅底下,他双臂环抱着一个小小手炉。
寒风吹乱了几缕碎发,他抬手迅速别到耳后,然后再次环紧了手炉。
就坦然又天真地等在那里,全然不知自己成了身后车厢里的话题。
燕昭静静看着,许久没有出声。直到风鼓进来,车帘挡住了那道身影,她才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
“继续派人去查,”她几下把面前的密信折起来,“不好查就慢慢查,养他们也不是白养的。”
书云刚想说什么,又被她打断:“上元节宫宴,他们几个都去吗?”
说的裴永安几人。
“目前没有收到告假的消息。不过……那位应该还是会缺席。月前初雪宫宴,她就没露面。”
燕昭听着,慢慢眯起了眼睛。
形同虚设的那部分。
“她的事,回京以后再说。”她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叫阿玉回来,走吧。”
元月十四,仪仗驻跸南辅,预备次日进京。
南辅别苑全不似长陵清净天然,红墙青瓦,放眼望过去,和内廷没什么区别。
气氛拘束,纵使没什么公务要办,燕昭也没了玩乐的心思。入了夜,她无事可做也不想睡,索性提了壶薄酒跑去湖心亭,坐着吹冷风。
不记得第几杯入腹,才听见亭外桥上传来脚步声。
来人迎着风走近,额发被风吹得碎乱。他试图去挡又挡不住,只好微微低下头躲过风,一双潋滟的眼睛从碎发后面抬起来看她,有些笨拙又可怜。
“殿下。”
早在他第一下试图遮住风的时候,燕昭就弯起了眼睛,等人走到跟前,声音都已经带上了笑意。
“怎么这么久?”她抬手点了点身旁让他坐,“晚上风大,冷不冷?叫人给你拿个手炉?”
虞白在她旁边的石凳坐下,摇摇头说不冷。
其实快冻透了。
听她说要在外头坐坐,特意挑了薄一些的衣裳。
可她似乎没发现,一转头又往杯子里倒酒去了。
“……殿下,”他只好跟酒液抢她的注意力,“冷酒伤身,殿下别喝了。”
燕昭提着酒壶的手一顿,依稀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视线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身旁的人穿得很单薄。
京郊不久前下过雪,还没化尽,风从封着冰的湖面上吹过来,像是夹着雪沙。他坐在凛冽的夜风里,从肩到唇到睫毛尖都在微微瑟缩。
“我少你衣裳穿了?”
她两指夹着那层薄薄的披风,拎起来抖了抖,“穿这么点,等下又冻得风寒。之前是不是说过了,再生病,药钱就从你月银里扣?”
听完她说的,面前的少年沉默片刻,接着就转开脸,把衣裳从她手里拽了回去。
“我不冷,殿下不用担心。”
燕昭听着就“啧”了一声。
关心他呢。
怎么还给说生气了?
她拨开披风去捉他冰凉的手,越躲她攥得越紧,“这叫不冷?要不我去抓把雪来,看看是雪冷还是你的手冷。”
被抓住把柄,他才不狡辩了。燕昭爱看他这副被戳穿的样子,索性直接把人从石凳上拽起来,拉到怀里揽着。
虞白象征性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还疼么?”燕昭轻轻拨开他领口半寸,“一直磨着,看着都肿了。”
衣领以上,他神情淡淡的,朝旁边别着脸,看上去又倔又冷。
可衣料遮挡之下,一块又一块咬痕错落交叠,红得娇艳又可怜。
和他本人一样,反差很大。
他躲了一下说疼,燕昭就觉得胸口那股烧灼似的劲更难以忽略了。
她指尖追过去探进领口,找出那块被他乖乖戴回去了的玉佩,绷直细绳抵在伤痕上轻轻地蹭。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疼还是不疼?咬嘴唇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啊。”她笑得恶劣,“疼了?那这里呢,这里也疼?”
燕昭耐心起来的时候,是很仔细的。
比如现在,指尖描摹着她留下的每一圈齿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他疼不疼。
装听不见的时候,也是很聋的。
起初虞白冷得发颤,后来痛得发颤,再后来他自己也分不清了,被碰到和没被碰到的地方一起,平等地颤栗。
湖心亭四无遮挡,他感觉他好像坐上了风,浮在空中飘忽忽地荡。很快又被拽了下来,燕昭按低他的头,衔着他唇瓣和他亲吻。很烫,很重,交织里淡淡的酒气又把他送上新的云端。
明明那壶酒与他一滴也无关,可他觉得他已经醉了。
直到衣带忽地一松。
虞白从混沌里猛回神,挣扎着去拦她的手,“不行……”
“为什么不行?”燕昭明知故问,“你不喜欢?”
“我……”虞白一开口就哑住。
他好像该说不喜欢,这样她才更喜欢。
但证据已经被她捉住,相比起来,任何否认都显得软弱。
只能无助地重复着一些不行不行之类的话,混乱得他自己都快听不懂,更起不到半点拒绝的作用。
只会反衬出耳边那道声音有多冷静。
“我知道这是在外面。人啊……我不清楚。说不定一会真有人路过。怕被看见?那你可要自己挡好了。不能强忍的,对身体不好。真的,我从医书上看到的。”
听见最后一句,虞白困惑地睁大了眼睛。
哪本医书,怎么他从来没听说过。
但很明显,虽然她说得一本正经,却并不是来和他探讨学术的。
冷风一下漏进来,又被他自己圈住。
像是又被拖进那方池水,耳边尽是水面被打破的碎响。但这次没有水色遮掩,也没有雾气帮着隐藏,一切反应都被面前的人尽收眼底,视线落在他身上,仿佛带着温度。
这回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醉了,热意和某种想哭的冲动一起上涌,羞耻爬遍全身,他本能地想把脸躲起来,又被一只手强硬地扳正。
“别躲,”燕昭端着他的脸命令说,“别闭上眼睛,看着我。”
虞白难堪地呜咽了声。
本意是求饶,但意志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尾音飘忽忽地变了调。
但他已经有些顾不过来了。
耳边只能听见很模糊的声音,带着笑,像是真的好奇一样问,“脸怎么这么红?是风吹的吗?这里太冷了,所以你得快点,听话,再快一点。”
混乱得很彻底。
直到最后,不存在的水波没顶,他听见自己发出颤栗的细碎的哭喘,又被面前的人吻进唇间。
燕昭爱看他很多样子,尤其现在。那层寡淡又清冷的表面全溃败了,输惨了一样伏在她肩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着几层衣裳都能感觉到他脸颊滚烫,早就已经红透了,身上也是,爬遍了粉。往日他太寡淡,以至于但凡添了一点颜色,就像盛开了一样迷人。
她的耐心在此刻好到极致,一边欣赏,一边帮他细细整理。
手,衣裳,乱掉的头发。
整理到最后,她把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的玉佩塞回他领口去,又听到一声羽毛似的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