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凉……”
声音都瑟缩着,真的很可怜。
可他躲得慌不择路,一张脸在她肩上磨蹭,还烫着的呼吸全扑洒在她颈窝。
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拽回了一点自制。
别苑里没什么人,巡夜的也被她事先吩咐绕开了,四周一下变得寂静。
燕昭吞了口已经冷透了的酒,身子往后撤了半寸,打量着伏在她怀里的人。
有风从湖上裹着霜意吹过来,她脑海突然冒出个念头。
好巧。
也是这样一个临湖的亭子,也是这样一个寒风料峭的天。甚至他身上穿的也是差不多的单薄,肩膀颤栗的弧度也几乎一样。
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仿佛才过去没多久,又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
一样,也不一样,燕昭心想,他真是挺奇怪的。
明明那么胆小又那么容易哭,最近这段时间泪水已经不记得打湿了她几次。可那天,他的性命被她扼在手里虚悬一线,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掉。
她认真地想了想,从已近模糊的记忆里仔细翻找——
没掉。一滴也没掉。
但鬼使神差地,她就是觉得他需要一点安慰。
燕昭托起他的脸,指腹在颊边蹭了蹭,很轻,又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也很轻。
她捧着他递去细细密密的吻,没有磨咬,没有折腾,就是轻柔的、单纯的吻。
虞白都有些不适应,分开的时候,惯性地朝前追了下,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尴尬。
耳边落进一声轻笑,他感觉脸上刚消下去的烫意又烧回来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别的转移话题,就听见燕昭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的吻还轻,
“抱歉。”
虞白愣了一下。
“为什么?”
面前,燕昭启了启唇,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可还没等到她出声,天边很远的地方遥遥放开一声轰响。
夜空都跟着亮了。
金红焰火在天际轰然绽开,连半边天空都染上了彩色。像雨打池塘,缤纷一片一片接连绽放,此起彼伏地点亮了视野。
“怎么今天才十四,就……”燕昭说到一半顿了下,“哦,明天也过不了节。”
她在裘氅底下捏了捏他的手,“阿玉,许个愿吧。听说百姓放天灯的时候都许愿,放焰火应该也差不多。”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她就又改了口说,算了。
她视线从远处连绵的绚丽收回来,看向他。
“许给我吧。”
“有什么愿望,阿玉?”
被她认真看着的一秒,虞白还真想到了好多好多愿望。
比如,想知道她到底生了什么病。他真的很担心。再比如,想被她箍得更紧一点,和她分开哪怕一寸距离,他都会觉得冷。
或者再给他一个吻,或者再给他身上留一点属于她的印痕,哪里都可以,他感觉还远远不够。
愿望太多了。
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个:“……殿下。”
燕昭抬了抬眉,“怎么了?”
虞白摇摇头没说话,又把问题抛回了她。
“殿下有什么愿望吗?”
“我?我不信这个。”
燕昭拈过酒杯在手上把玩,声音像叹气一样轻,“要是许愿真的会灵……那我想要休息。不是休沐那种,是再也不理公务,再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最好住也不在京中住。找个安静少人的地方,买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每天就晒晒太阳吹吹风,还有……”
她絮絮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
虞白的视线早被她手指吸引过去,意识到耳边静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一转头,却正正对上了朝他望来的视线。
燕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沉甸甸的,很深。
他几乎从没在她眼中见过这样的情绪。
意外,惊讶,隐约有些不可置信,似乎还带着点自嘲。
“……怎么了?”虞白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殿下,你刚才说……”
“没什么。”
燕昭快速垂了下眼睫,再抬起时已经风平浪静,仿佛刚才都是他的错觉。
“太晚了,回去吧。”她拢了下他的衣领,“对了,明日回京后,宫中有夜宴。不是什么大宴,我应该能回去得早。”
虞白还没从上一个困惑中醒神,就又听见她这一番莫名的话。
“什么意思……”
“回去陪你。”
燕昭从披风底下找到他的手,拢在掌心扣住,眼底又一次带上了那种沉甸甸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不是想过上元节吗?”
“我们悄悄过,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
掉落30小包包~
第51章 赴火1
◎“衣裳,脱了。”◎
先帝忌辰在即,上元宫宴规模不大,甚至不如初雪时。
也没人生得出欢庆的心思,殿内一片沉静,只有偶尔低谈声。
御宴台下快坐满了,当中脊背挺得最直的,是左首的太傅张为。面前摆着的几碟蜜果他一碰不碰,微扬着下颌端坐,仿佛他的出现是赏脸。
虽说他一向傲气如此,但今日尤甚。
其后一位空着,宫宴开始前,徐宏进才终于告了假。
自从日前遭了罚,入仕后从来顺风顺水的徐大人像鸭子呛了水,横又不敢横,求也不好求。
不过官场起伏乃是寻常,今日失意,难保哪日就东山再起。幸灾乐祸的并不多,张为除外。
此事之前,前者因着种种格外得上青眼,自视甚高。结果一纸制书从芜洲发过来,禁朝三月兼削同平章事,他在这官场上也算是完了。
等他解禁回来,哪还有他的份?
竟还想请他援手,张为举杯抿茶,心里不屑地想,荒谬。
温茶入口,他品了品,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唇,抬眼望向宴席对面。文臣武将分坐两处,他一抬头,遥遥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薛将军。”
张为朝人点了下头,没再说别的。场面并非欢庆,且是他先开的口,他觉得这已经足够。
更何况,薛啸此人面目丑陋,他看着就觉得眼睛痛。
这样想着,张为收回视线,没再多给谁眼神。
薛啸刚举起几寸的酒杯一滞,在半空僵了片刻,一拐弯递到自己嘴边,咕咚一声吞尽了。
某种程度上讲,张为的看法也没错。
酒杯搁下,露出了薛啸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疤痕从额角横亘过鼻梁,好险劈开整张脸,别说是夜里,哪怕白日撞见,也要惊人一跳。
他却全不觉狼狈似的,从不遮掩,也不修饰。
顶着那条凶神恶煞的疤,薛啸朝旁边倾身,一把粗嗓门努力放轻:
“啥时候开席啊?”
旁边的男人拧眉瞪了他一眼,脸色比外头的五九天还冷。
若这一眼不是在宫宴而是校场,不知多少兵卒要吓得发抖。“黑罗刹”这名号可不是浑得的,冯响话都不用多说一句,他身上脸上天然就带着股煞气。
尤其眼下,他一张冷脸格外黑。
巧了,先帝忌辰和他亡妻同一日,这已经是他不得不冷落爱妻的第二年,心里正难受着呢。
“老实等着。一顿而已,难不成还能把你……”
“两位贤弟,勿躁、勿躁哇。”
边上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开口,安抚着根本算不上紧绷的场面。
“长公主殿下跋涉月余,或许舟车劳顿,身有不适也说不定。”
他语调慢悠,音量却不小,在本就不算热闹的殿室里格外明显。吃茶的、闲坐的大臣们纷纷顺着声音望了过来。
裴永安视线扫了一圈,若无其事举杯抿茶。
看他做什么,他想。就因为他点破了众人心声么?
今日宫宴,所有人都想从那位身上找出点疲态。
亲自赶赴南方赈灾,这事没几个人料到。更没人料到的是,她在淮南的时候,也没断过对朝中的监管。谁懈怠几分、谁松散半点,问责接着就从南方打马过来。
这压根不是常人所能,除非竭力。因此今晚,在座无人不以为会见到一个疲惫甚至衰弱的燕昭。
再不济,气色差些,也能让众人紧绷已久的神经松泛几分。
然而,直到现在,天黑透了。
御宴台上还是空的。
长公主没来,陛下也没来。
借着茶盏遮掩,裴永安做了个殿中许多人都在做的事情。
——眼珠一转,冒出个更大胆的猜想。
不会是病了吧。
早先就有些传闻……
然而,就在此时,殿门处豁然一静。
接着是内侍高声通传:
“陛下到——”
“长公主到——”
满殿跪拜。
先进来的是一抹明黄,衣摆掀动时金光流转,但没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