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50节
“何止听过?”罗三娘子大叹:“说起来这还是件奇事,你们猜得没错,黄鹂巷这家产妇当真有来历。你记得我们家五娘子吧,她之前出嫁,瞧中了我那套黄花梨的嫁妆,最后也没讨到手。你以为罗帮主给她挑了什么好人家?”
林白棠回忆了一番,试探道:“我隐约记得……罗帮主好像把五娘子送去哪个官员府上当妾了?”
罗三娘子嘲讽道:“你没记错,罗帮主把五妹妹送去河道总督府当妾了。她进府的时候,正赶上一场热闹。咱们这位河道总督大人,姓孙名震,娶了夫人高氏,娘家也是当官的。这位高氏有位最小的庶妹,听说生母早逝,高夫人的娘亲,这位庶妹的嫡母想把她嫁给老头做填房,人选都挑好了。正赶上高夫人嫁女,她跟着嫡母来参加婚礼,结果当晚便滚进了姐夫的被窝。”
林白棠吃惊不已:“……这位庶小姐爬了孙大人的床?”
“没错!我家老五当时已经进府三个月,基本也摸熟了府内后宅对手的底细,谁知平地惊雷又冒出一大劲敌,当时还回来向柯姨娘抱怨过。柯姨娘生怕女儿失宠,还找过我阿娘跟罗帮主,讨了一笔银子回去给五妹妹助阵。”
林白棠不死心:“后来呢?高夫人容不下庶妹,便让她住在了外面?”
“哪儿啊!”罗三娘子道:“这位小高氏也算聪明,她深知在孙府后院,嫡姐是正室,且一定会欺压她,于是主动提出要住到外面去,让孙大人在外面置宅子。我家五妹妹回来还说,一想到自己单独住在外面,不用向正室请安,不必受正室磋磨,就羡慕不已。实话实话,孙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我猜那位高小姐并非瞧上了姐夫,恐怕更多的是想要恶心嫡母跟嫡姐。嫡母要把她嫁去给老头子续弦,她便拿自己的终身给嫡姐添堵,膈应嫡母。”
斯人已逝,已无从追问。
林白棠终于知道那些壮汉为何气焰嚣张的缘故了:“原来小高氏背后的夫家是孙大人,官官相护,韩大人才会宁愿违良心,也要张榜捉拿虎子。”
她现在有点担心陆谦:“这件事情我得回去商量,你家请客的事情,我会转告陆解元的。”他不知小高氏背后之人,也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儿。
林白棠出门之
时,又被罗三娘子叫住:“小白棠,还有件事情也得告诉你,再有七八日,漕船便要北上,让解元公早日准备行囊,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她心事重重离开了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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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解元一朝登顶桂榜,鹿鸣宴饮,偕众举子一起拜见韩永寿,主考官钱学礼、及其余属官,在优美的《鹿鸣》奏乐之中,酒宴正式开始。
钱学礼在巡考之时,早已经注意到了这温润俊雅的少年,当时还停驻在他面前,见过他笔走蛇龙答卷之时的流畅,此时饮过他敬来的酒,少不得勉励几句为国效力之语,盼他明年春闱也有吉信。
陆谦谢过了钱学礼,便道:“说起来,学生与钱大人还有些渊源。”他并不喜欢攀关系,可是为着方虎,却不得不厚着脸皮。
钱学礼奇道:“本官与陆解元从来不曾见过,何来渊源一说?”
当着韩永寿的面,陆谦拉大旗扯虎皮:“学生师从盐城罗先生,曾听老师提过,三十年前,钱大人与老师曾在同一书院读书,后来还一起参加科考,还是同科进士。”
不过此后钱学礼官运亨通,而罗俨之几番宦海沉浮,不过几年便厌倦了官场的勾心斗角,辞官回到盐城老家,办起了东台书院,至今已是桃李满天下。
钱学礼没想到在苏州城内,还能见到旧日同窗的弟子,当即含笑道:“当年罗兄辞官之时,我前去送行,还与他大醉一场。他能辞官归隐,专心治学,令人敬佩。只是这些年不曾有机会再见。”
陆谦便道:“家师前些日子传信,估摸着这两日大约就能到苏州城。家师也曾提过钱大人,大人若是不忙,学生便厚着脸皮代家师邀请大人多留两日。”
钱学礼不意有此惊喜:“那本官便在苏州府多住几日。”
此时有几名学子来向钱学礼敬酒,趁着他被众人簇拥,陆谦便向韩永寿深施一礼,道:“大人,昨日夜审方家人,方虎不但无辜,方家还送了一命,为何今日衙门便贴出追捕方虎的文书?”
韩永寿内心颇为恼火,暗想这姓陆的半点眼色也不会瞧,此时只想拿别话搪塞:“此事原也不归陆解元管,解元还要进京赶考,到时候本官在苏州静等解元的好消息,你又何必为了此事而烦恼呢?”
少年半步不退,眉目凛然:“大人此言差矣!学生就算不是亲历者,我辈中人路见不平也要伸出援手,更何况此事学生原本便是证人!学生昨夜也考虑过了,如果这件案子短时期内难有定论,那学生便暂时不赴京,等三年后再参加春闱。总不能因着学生入京科考,而耽误了韩大人审案,到时候连个证人也无,方家人岂不得冤枉死?”
韩永寿面上的笑意都挂不住了,暗骂这年轻人脑筋顽固,不懂人情世故,但此次平江府头名,若是春闱能中,事关他的政绩,也还要给这年轻人留两分脸面,便带了些苦口婆心的意思,劝道:“陆解元,你可不要自毁前程啊!”
谁知这少年油盐不进:“韩大人,比起人命,学生的前程也没那么重要!比起前程,学生更想求大人出面审理方虎母亲接生一事,免得她不明不白被关在黄鹂巷!”
此时便有几名好事的学子围了过来,还有人提起方家之事:“大人,外面追捕方虎的告示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无辜的吗?”
更有学子建议:“大人,方虎的母亲至今不见,那产妇的夫家也不出面,大人,此案有蹊跷啊!既是一尸两命,难道不该报官审理?”
韩永寿:“……”
这帮没经过官场风浪的小子们不过登上桂榜,便意气风发,各个都把自己当成了清官大老爷啊?
真是好笑!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虚伪的半斤八两,都挂了张……
韩大人为官多年,在官场如鱼得水,还从未遇上过被人逼得左右支绌的地步,没想到在鹿鸣宴上被一帮愣头青堵在原地。
他正想摆出官威吓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陆谦轻声提醒:“钱大人过几日便要回京吧?”
钱学礼为人方正,官声不错,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为皇帝及太子讲解经史,算得皇帝心腹近臣,偏与姓陆的有渊源。
他能喝退眼前这帮逼问的学子,难道还能捂住钱学礼的嘴巴?
但凡钱学礼进京在皇帝面前多一句嘴,他的苏州知府也就坐到头了!
韩永寿没好气道:“陆解元别着急,此事等鹿鸣宴后本官再处理。”
哪想到陆谦早替他准备好了梯子,非逼着他一时三刻就要走下来:“苏州城内谁人不知方家冤枉?想是下面的人领会错了大人的意思,竟不管大人官声贴了告示!海捕文书贴出去之后,方家人吓破了胆子。他们不过普通小民,心中有冤却无处申诉,还指望着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外面的文书多贴一个时辰,于方家人来说便是头顶悬着的一把刀。只要大人一句话的事儿,便能让升斗小民一辈子都记得大人的恩德,大人何不吩咐人立时去办?”
其余学子纷纷夸赞陆谦想得周到:“陆解元说得有理!方家已经死了老人,估摸着还在办丧事,文书早撤一刻,想来那方虎便能早一刻回去奔丧。”
有那知机的已经瞧出来点眉目,定然是其中有猫腻,但年轻人热血上头,义字当先,且顾眼下痛快,还瞧不见往后的路有多少重艰难险阻,也跟着催促。
韩永寿窝了一肚子火,生怕陆谦声音大点,再把钱学礼招了过来,连忙招手唤了一名属官去办。
那属官听说要撤下缉捕方虎的告示,很是不解:“大人,不是清早才贴出去的吗?”
“让你撤就撤!还不赶紧去办?!”
韩大人很暴躁,不能对着新中的举子们发火,还要维持一州父母官的形象,对着下属便没那么好声气了:“快去!”
那名属官放下酒盅忙忙去了,心里暗骂上官事多,好好的鹿鸣宴,还是丰和楼最好的席面,难得美餐一顿,还要被遣出去跑腿。
他一面骂着,一面坐轿回到府衙,寻了几名差役,亲自盯着把各处贴的海捕方虎的告示全都撕了下来。
袁捕头不解:“不是早晨贴上去的吗?姓方的小子抓回来了?”
他身为捕头,竟不知方虎已经归案。
“不知道!”那属官深感晦气:“袁捕头回头去问大人吧。”
鹿鸣宴上,韩永寿原以为方家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正暗中松了一口气,谁知姓陆的小子不依不饶,接着追问:“大人,既然告示都已经撤了下来,那方虎的母亲可还扣押在产妇家中呢。产妇家中动用私刑随意扣押良民不太好吧?既然两方争执不下,大人何不把两方人都召来衙门审问,也免得冤枉了人!”
——姓陆的小子这般执拗,要是真进了官场,骨头得被人打碎吧?!
韩永寿在心里暗骂陆谦多事,但周围皆是“虎视眈眈”的众学子,内中还有人给他戴高帽子:“他日入京赶考,提起咱们平江府,都得夸大人几句!”软硬兼施,立时便要逼着他发话。
几步开外,钱大人扭头扫了一眼,让韩永寿瞬间清醒过来,可怕的不是这些愣头青,而是这位天子近臣!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稍压下心头怒火,在众学子几乎算得上逼视之下,连官腔也不打了,咳嗽一声:“三日之后,本府开堂审产妇一案!”
陆谦笑着拱手:“学生到时定前来作证!”
众学子同登桂榜,若春闱能中,往后入仕途,都算是同乡,有同榜之谊,将来还能互相扶持,自然应和陆谦。
“学生到时候也来旁听!”
“那我也不走了,等案子审完了,再入京也不晚。”
韩永寿:“……”
他冷眼瞧着,平江府学子这是以陆谦马首是瞻啊。
也有学子问姓陆的几时出发前往京城,那小子竟然还作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我身为本案的目击证人,总得等这案子了结之后才能入京吧!”他竟还腆着脸催促:“学生就盼着大人尽早结案,学生也好早日赶赴京都!”
此时,钱学礼终于从那几名簇拥着的学子身边脱开身,几步便到了近
前,恰听到“赶赴京都”之语,也问起陆谦:“不知陆解元几时入京?”
姓陆的小子用眼神征询他:“大人——”
引得钱学礼笑起来:“陆解元,入京之事不归韩大人管!况且韩大人身为父母官,自然盼着平江府人才辈出,你要能早些入京专心备考,到时候金榜题名,也是韩大人为朝廷遴选人才有功!”
韩永寿再不情愿,也知道姓陆的小子这是在逼迫他!
可他只能吃下这记闷亏:“不急不急,等过几日本官亲自备好仪程,送陆解元入京赶考!”暗示他会尽早结案。
姓陆的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学生静等大人佳音!”
哪里是佳音啊?
想到河道总督孙震,韩永寿的头都大了一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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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人提心吊胆了大半日功夫,先是在下午等到了林白棠带回来的消息,听说那外室竟然是河道总督的外室,都被吓到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方厚朝后跌坐下去:“得罪了河道总督,就算一尸两命不是你娘的错,她也逃不脱了!”他满心绝望:“这可如何是好?”
方珍忍不住流下泪来:“都是我害了阿娘!宋氏太过歹毒,明知那家人有问题,产妇胎位不正,定然是她举荐了阿娘!不然咱们这样人家,阿娘一向接生的都是普通人家,哪里摸得到高门大户的内宅女眷?”
此时再追究,也已经晚了。
方老太还在床上躺着,昏昏沉沉的发着烧,方瑶在厨房煎药,帮忙的邻居们都已回家,只有方厚父女俩在守灵,林白棠便安慰他们:“方叔先别急,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
她虽安慰方氏父子,实则自己心里也没底,更担心陆谦在鹿鸣宴上吃亏。
傍晚时分,陆谦喝得醉醺醺回来,进了芭蕉巷便直奔方家:“韩大人已经派了人去办,缉拿虎子的文书可撤下来了?”
方家人守在灵前等了大半日消息,先是知道了产妇身份,等于宣判了曹氏的死刑。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何况方家一家子平头百姓,便是亲戚邻居也没个官场中人,陆谦不过是个刚考中的举子,也没抱多大期望。
谁知他竟带来了一则好消息,方厚不敢相信:“真撤了?”
方珍立时便要起身去外面,林白棠按着她坐了回去:“方珍姐姐,你在家歇着,我去一趟。”
她正自告奋勇要出去,林宝棠一脸喜色从外面回来了:“抓虎子的布告撤下来了!”
陆谦当时在酒宴上设计逼迫韩永寿,原本便是跟众学子商议好的,有人出面拖住主考官,他打头阵与姓韩的对阵,再有几人敲边鼓,就怕错过了鹿鸣宴,姓韩的躲进后衙,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更为麻烦。
“看来韩永寿也有办事利索的一天。”他倚在方家门框,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已经答应三日后审产妇一案,到时候应该会把婶子带到衙门去。”
方家人才解决了方虎被追缉的麻烦,又开始忧心曹氏的安危。
“也不知阿娘怎么样了。”方珍穿着麻衣孝服,跪在灵前一脸愁容。
“再等三日便能见到了,姐姐不要胡思乱想被自己吓到!”林白棠一面安慰方珍,一面去斟了一碗温茶递给陆谦:“散散酒气吧。”
陆谦也懒得动手,就着她的手一口饮尽了,才道:“天色不早了,不如咱俩去接虎子吧?”
林宝棠见他这副醉得不轻的样子,主动道:“我跟白棠去接,你回去歇着吧。”
陆谦拖过林白棠:“多谢宝棠哥,只是还有些事情我要跟白棠商量。此次平江府主考官钱大人与家师是同窗同年,正好趁着钱大人离开苏州城之前,想办法把婶子救回来,再拖下去我也没办法了。”
林白棠便辞别几人,与陆谦往外面走去,只觉得身边这人脚步不稳,便小心扶着他问:“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之前还不让我喝,怎的自己喝起来没数?”
陆谦索性放任自己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鼻端还能闻到她发间馨香,脑子被鹿鸣宴的佳酿泡得晕晕乎乎,耳边是小伙伴的数落声,他竟觉得如听仙乐,笑嘻嘻回道:“我也不知喝了多少……来者不拒吧。”
他们一众学子逼迫韩永寿达成目的,便有同榜的学子来向他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