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54节

  微弱的台灯光映照着奉颐正值光彩的容颜,也照亮了秦净秋鬓边渐白的发。
  奉颐无意扫眼过,愣住。
  忽而抬手,指尖抚过那丝鬓白——原来这些年自以为的没变化,其实秦净秋都老了。
  她问:“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你今年二十六,你妈我今年都五十三了,能不白吗?你张叔叔还替我拔了两根呢……算了,改天去染黑好了……”
  奉颐怔怔然地瞧着秦净秋。
  时光荏苒,当年强势精干的女人如今也已有了饱经风霜之态。
  而这其中很大的原因,仔细想想,都是因为她。
  当意识到这件事后,她的神情刹那间一变,卸下那些伪装,底色纯粹如一个伏在妈妈膝头的幼稚小女孩。
  她定在那里,突然就有点哽咽,艰难地开口时,轻而缓的语调充满对母亲的愧疚:“是我偷了妈妈的青春……”
  秦净秋不以为意地笑,揉了揉她的头:“不说了不说了,睡吧。明天赶早班车,去晚了你奶奶就跑出去溜达了。”
  仿佛不让她煽情,秦净秋说完就起了身,端着盘子,走得很快。
  门被带上后,屋内再次陷入静寂。
  奉颐慢慢躺下去,空气中翻滚着幽幽香味,是窗外紫薇花混着青草泥土的清香;还有后背贴着的独特熟悉的软床,是她少时最熟悉的亲切。
  同秦净秋聊得晚,结束时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再过个两个多小时,扬州天就要亮了。
  奉颐的奶奶是老扬州人,她常开玩笑——扬州嘛,夏至三庚入伏,天亮的时候鸡都还没起床嘞。
  扬州的早晨嘛,有蟹黄小笼包、阳春面、干拌面,还有晃荡着金黄朝阳的运河河面,和悠悠闲闲的“皮包水”。
  而就是那个久违的清晨,奉颐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下楼,抱着相机刚出院子,一抬头——
  就看见了赵怀钧。
  【作者有话说】
  “皮包水,水包水”,是扬州地区的一种习惯。
  “皮包水”是早茶文化;“水包水”就是搓澡文化,但是我哥美称,说那是他们的“水文化”~[菜狗]
  第34章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赵怀钧不该出现在这里。
  奉颐潜意识里这么认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奉颐仔细思索了很久,将原因归结为二:
  她不觉得自己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觉得赵怀钧会主动打破壁垒。亦或是,她不觉得两人应该打破这层壁垒。
  但现在,那层壁垒也被他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就站在她扬州家中的楼下,就在她不远处的一百米外。
  奉颐朝他走过去,手上玩着相机带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你怎么来了?”
  赵怀钧见到她心情极好,轻笑反问:“我怎么不能来?”
  这话听在奉颐耳朵里,多少有些无赖的底色。
  她不动声色地低头擦拭相机。
  管他呢。
  来不来都是一混蛋。
  奉颐迈腿就走。
  赵怀钧却耐着性子,稳稳捉住姑娘的纤细胳膊,又将人拉了回去。
  纤细的胳膊肘在男人的大掌之下弱不禁风。
  奉颐被强行逮回去,一扭头就看见男人在笑,那笑十分邪性,连带着那股力道都含混着不明的意味。
  他的腔调更是吊儿郎当的腻歪肉麻:“哪儿去啊?”
  被缠着拦住了路,两人卿卿我我的不像话。
  奉颐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故意用难懂的扬州话骂他:“放开啊你,我要去看奶奶,赶不上班车了呀。”
  她语速又快又凶,江南的方言融着水一般的清与柔,还有点儿不符合她性格的嗲。赵怀钧知她在恼自己,可他却觉得这声儿怎么听怎么舒坦。
  赵怀钧倒被骂得身心舒畅,把她揽在自己臂弯间,回了句:“我送你。”
  奉颐没想过他能听懂,愣神的空档被他带着往马路走。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是那辆她熟悉的宾利,还挂着京字牌。
  ——是连夜开了十来个小时的车,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
  奉颐心脏莫名坠了一下,那一刻竟不再反抗。
  她跟着赵怀钧上了车。
  拉开车门时,她一眼就瞧见了副驾上他准备的蟹黄小笼包,和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饶是猜到他这趟的目的,她也还是在看见礼物的刹那心池微漾。
  奉颐从不否认自己的庸俗,她也坦然承认自己同许多女人一样,会在生气时格外吃对方送自己礼物这一套。
  她不排斥这些,就像她曾经哪怕不喜欢赵怀钧送她的礼物,也会看在价格与增值的份儿上照单全收。
  男人心甘情愿给予的馈赠,不要白不要。
  此番她也果真不客气,手径直伸向那小方盒,打开。
  掀开盒子,入眼即是一颗静静躺着的艳彩蓝钻石。
  赵怀钧这个人眼光与品味向来不错,之前他送她的那些包包与饰品都十分衬她,且大都合她心意,是哪怕奉颐用不上也愿意收下的程度。
  眼前这颗蓝钻石亦如是。
  通透的未镶嵌的裸钻,在夜色之中泛着异常晶莹的冷光。这颜色纯到奉颐这个珠宝文盲也能意识到:这颗稀缺彩钻背后不菲的令人咋舌的价格。
  钻石不保值,但彩钻除外。
  这克拉数,恐怕只有国外拍卖会能见着。
  她举着这颗钻石,回过眸去故意揶揄身后的人:“小笼包配钻石,会不会太噎人了点儿?”
  你怎么也不知道给我买杯牛奶或者热豆浆?
  赵怀钧扬起笑,单手撑着车门将她围在胸前,趁机讨她一个饶:“头一回干这事儿,马马虎虎,您多担待?”
  奉颐合上丝绒盒子,瞥他一眼,旋步上了车。
  开车到乡下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奶奶家门口有一条河,路面又宽又整洁,青瓦白墙,是典型的浙派风格。
  她瞧着车窗外的平原,一方又一方的绿色农田整齐排列,房屋越来越密集——奶奶家快到了。
  奶奶身体不好,早已经不干农活。
  这个时间点,大概刚从菜市场溜达回家。
  车内安静得不行。
  她斟酌了一下,问驾驶座上认真开车的人:“你来扬州谈生意么?”
  “……算是。”
  什么叫算是?
  奉颐没明白,也没追问。总觉得问了,会得来一个令她脑乱的结果。
  奉颐没让他停在奶奶家门口,而是停在距离那处三百米外的地方。
  她更没有邀请他坐坐。
  在她心里,他那浑身的公子哥矜贵做派,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包括他腕间那只可随意买下这处任意地皮房产的手表,也包括送她来的这辆保养得当的铮亮的宾利车。
  好在他也没有下车。
  仿佛大手一挥,驱车十一个小时,不过是特意来送她一程。
  只是下车前,他倏然攥住她,叫了声“熙熙”。
  奉颐转头,听见他缓缓而郑重地说:“其实见到你,我挺高兴的。”
  手不自觉就握紧了。
  她定定瞧着他,几秒后,终于还是松软了态度,主动问他:“你这会儿就要回北京了?”
  “去一趟市里,谈生意……”
  言罢,又调笑道:“舍不得我?”
  又换上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奉颐任他去,只循例嘱咐一路顺风。
  赵怀钧还是笑,可慢慢的,那笑里却掺杂了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同她别了后,他利落升上车窗,一踩油门便驶远了去。
  很平淡的交流。
  可不知是谁心口早刮起了风浪。
  奉颐不会问,赵怀钧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前夜翻来覆去睡不好,一闭眼,就总浮现出同他欢/爱时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
  他总会想起她,频繁地想起她。
  手上别样的触感是江南绝好风水养出的细腻身体,脖子仿佛也被轻轻勾搭住,春水微颤的声音响在耳畔,是她难得软了声求他:再深点吧三哥……
  坦诚相待时的交流,暴露最原始的内心与需求,抛却层层伪装后,只会更加真实。
  所以那一刻他接触的贯穿的,是真实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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