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跟江崇如果去食堂的话,会选择晚一点再下去,等第一批人吃完,不去凑热闹。
我转过身面对江崇:“江崇,你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句话,我当时有些心慌和不安,因为这个梦真实得让我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
江崇抬眼看我:“你才有事,饿傻了吗?”
熟悉的感觉,高中时候的江崇跟我的相处方式就是永远不讲一句好听的话。
“没有,我心跳有点快。”我敲着他的桌子,诚实地说。
这会儿江崇好像顿住了,眨了几下眼睛都没说话,然后低下头在试卷上胡乱填了个b,还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我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我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吗?我从没见过他高中时候对我做出这个表情。
江崇的位置是最后排,离黑板报的位置很近,我突然看到板报那里有一块反光的地方。
我集中了视线,是一块突兀的贴纸,上面用黑色毛笔画了一个阴阳符号,我反应了几秒。
然后再看向窗边,窗檐的地方也贴了一块,地上,地上也有。
坏了,我认识这个符号。入梦注意事项里的最后一章,梦境中出现多个阴阳符号时,代表潜意识不集中,梦境进入第三层,无法主动苏醒。
我和江崇被困住了,困在这个梦里。
第11章
11.
不管学习什么科目,都要有一颗敬畏之心,不要抱有“就到这吧反正明天肯定不会考到这里”的侥幸心理。
当时在地府因为进不去江崇梦里,那本像词典一样厚的入梦指南我后面就没认真学了,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我在梦里咬他有用吗?
我摇了摇江崇的手臂:“江崇,我告诉你一件事。”
江崇嫌弃地把手抽走,装模作样地摸了我碰他的地方,差点忘了,高中的时候他好像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男生。
“怎么了?你想到怎么考赢我了吗?”他眼睛都没有看我,手翻过一页习题。
我恨铁不成钢,原来以前高中他就这么幼稚一个人,我当时干嘛喜欢上他的?
“大哥,我们完了。”我大脑有些空白,就这几个字浮现在眼前,我又不能告诉他这是在做梦,这是入梦大忌,搞不好会精神错乱。我又看了好多个地方若隐若现闪着的阴阳符号贴:“江崇,我问你啊,如果跟我一直在这,你愿意吗?”
我早说过我做人直接,一般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被江崇嘲讽我也习惯了。其实我刚刚闪过一个有些自私的念头,如果一直在这个梦里,或许,我说或许,是不是我就能一直跟江崇在一块了呢?
“什么意思?…也不是不行。”江崇出乎意料地没有用一些奇怪的话来堵我,好像认真地理解了我的话,走心地给出回答。
不可以。这样醒不过来,现实世界的江崇会死的,他那个惨东西,比我混多三年,还是一个人过成六亲不认的样子,不知道得昏迷多少天才会被人发现,我一想到他这张帅脸变得丑丑的肿肿的就觉得很要命。因为之前在地府里没钱花做过一些兼职,给临时死亡的人扫房子,那会儿见到过一些死了之后好久才被发现的人,都没有人样了。
我的意识高度紧绷,搜寻各种可能的办法,比如制造出很大的声音,或者把江崇从高处推下去,还是说,告诉他这个世界后面有一个巨大的黑客系统正在操控,一切都是虚无,这些都是我在各类文学或影视作品里学到的土办法。
可是江崇的梦境毕竟不是我在控制,就在我思考的一分钟内——太阳光像动漫里切换分镜的过度帧快速消失,周围的场景被揉进另一个空间,像一张填满东西的纸扔进废纸篓,再通过很多道工序秽土重生。
天黑了,时间来到晚自习结束,上弦月被梧桐叶遮住一半,校园已经变得很空,没有多少人。
我抱着错题本跟江崇肩并肩走,他还没摘眼镜,我盯着他的脸,小心地靠近,我们的校服短袖蹭着,皮肤直接若有似无的触碰让我又开始留恋这个梦。
江崇的梦迷惑性也太大了,我一向意志不坚定,为了自己开心我说不定也能不计后果呢,他放我这么个危险人物到这里,都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天天考验我的道德水平。
以前的我自以为喜欢他喜欢得十分隐蔽,就是当好朋友嘛,待在他身边,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不讲暧昧的话,不做亲密的动作,一直很有分寸感,至于我们分手那天他说的那些话,我不清楚江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是毕业那会儿,我的悲伤太过明显了,让他一个对感情迟钝的人都发觉不对劲了。
我的成绩一向没有江崇拔尖,从小到大我念书已经能用问心无愧来形容,分数到了那个坎,上不去,我也认了。但是跟江崇上不了一个大学我是不认的。
出高考分那天,我跟江崇两个人都在咖啡馆打工,他拿手机帮我先查的分,分数页面弹出来的一瞬,我松了一口气,第一时间想的是自己的未来,想的是祁丹伊努力这么多年,好像真的能跟其他人一样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了。
江崇擦了擦手再查的自己分数,估计是紧张,谁在这种时候不紧张呢,我们两个都不是那种不努力就能轻松考高分的人。没有什么悬念,江崇成绩很稳,稳定地比我多出快二十分。
我其实应该高兴,高兴我们都正常发挥,高兴我们的努力没白费,高兴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但江崇查完分数扭过头看我的时候,我的眼眶已经很湿,跟他视线相对的时候,眼泪一瞬间无法忍住喷涌而出了。
在午后惬意的咖啡馆哭是件很不体面的事,在工作时间掉线还会被扣钱,可我实在顾不上那么多,我只是清楚过了这个暑假,我跟江崇两个人也许会变成那种躺在好友列表逢年过节发个信息问候,渐行渐远的故友。我只是感觉店里的空调太冷,音乐也不好听,咖啡味苦苦的,好像有很多人看我,江崇也看到我哭了…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心里一阵阵的疼。
可能是我的情绪太过突然,还是哭得太惨,江崇把我拉到卫生间之后,没有硬梆梆地怼我考不过他就哭这件事,而是拿了纸巾给我擦眼泪,然后摁着我的后背,把我抱进他的怀里。
当时我已经有点懵了,没能全身心感受,我曾经认为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且唯一的拥抱。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江崇面前露出破绽,暴露了不该有的超过朋友关系之间的情绪。
我的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洇湿了他肩膀上一小块制服,讲不出什么话。
江崇像以后很多次哄我那样拍了拍我的背,从鼻腔处发出一声轻笑:“好蠢啊你,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我惊讶于江崇第一回理解我的情绪来源,或许他也有点舍不得我这个忠诚的朋友。其实也要怪他,我因为不想分别一直回避聊去哪个大学这个话题,可能有他父母的原因,江崇之前跟我说过想考远一点,想去冬天会下雪的北方,我走不远,因为助学政策的合约要求留在生源地。
他这样说,我肯定不会觉得他有可能跟我上一所大学,后来报志愿的时候,我还好心地帮他把适合他的几所大学用红色笔圈出来了。结果江崇眼睛都不抬一下,很突然就告诉我,他也要留在榕城念书。
我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江崇就说:“怕冷。”
江崇走路很快,他比我高,步子迈得比我大,也不会刻意等我,所以走着走着,我总是位于他侧后方一点的位置,看着他书包垂下的带子一甩一甩的。
想到这里,我走快半步,扯了扯他的书包带:“江崇啊,你喜欢冬天还是喜欢夏天。”
江崇连思考几秒都没有:“冬天,我喜欢冷一点。”他这样说。
我顿了顿,分不清楚是这个梦里的他说的是实话,还是曾经真实站在我面前的江崇说的才是实话。
我的手还拽着他的书包带子,江崇感受到阻力转过身,黑色瞳仁像以前那个他一样很亮:“你今天好奇怪。”
我低头看了看我拉他书包带子的手,觉得自己有点窝囊,都在梦里了还搞暗恋,谈都谈过了,还玩这么纯情的。
地面上发着诡异光亮的符号贴纸无时不刻提醒着我这是梦境,无时不刻警告我事情的严重性,可我只觉得自己的意志力正在消沉,沉溺于江崇复刻的这个美好世界。
就像短途旅行的第一天总是最开心的,旅程一旦过半,一部分神经就会开始回到现实生活,现在的我,好像已经不满足于任务的一个月时间,不满足于当一个灵魂没办法和江崇对话的自己。
不甘心,如果我没有死,就好了。
我盯了盯江崇的手腕,舔了舔嘴唇,松开他的书包,我的手克制地拉了他手腕,掌心被他的电子腕表硌得有点疼。
“我没有奇怪,我只是,突然又想你了。”我告诉江崇。
他没有张嘴说话,我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睫毛颤了颤,被我拉住的那只手不自然地弯曲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