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会在互相见到面的时候诉说思念吗,我不太清楚,最近的几年,我常在思念中度过,有人可以思念是一件让我有所慰藉的事情,所以我也养成了习惯,但习惯有时不是一件好事,习惯也会让我难过。
  江崇的梦境非常真实又给我很强烈的不安全感,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不稳定,月色下的树影正在摇晃,举着手电筒的保安走近了,一片片斑驳的影子便消失不见。
  江崇在梦里切换场景也不会给我预告,但是好奇怪,每一次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我的心脏就会有点抽痛,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以前每一回对江崇讲一些伤他心的气话。
  一些片段在我头脑里像电影一样闪过。
  ——“你真的好没意思,别人谈恋爱都会过纪念日的。”
  ——“我都给你写过小作文,你连一张贺卡都没给我写过,万一以后分手了,连一点能留念的东西都没有。”
  ——“江崇我跟你讲多少次这块抹布不能放这,你是不是专门想跟我对着干要气死我!”
  ——“我下辈子也不要遇到你了。”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忘本,不记得活了二十几年做人的道理,平常在外面当讨好型人格,回了家就对着恋人撒气,这些我曾说过的话在我耳边回放,我一时分不清是我自己的潜意识在后悔,还是江崇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才会让我在这里也听得见这些早就被我抛之脑后的事情。
  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像从校园里突然进入深不见底的洞穴,一点点光亮都没有。
  我的手往前胡乱地探:“江崇呢?”
  没有什么回音,我摸着黑走了一段,我能摸得出墙壁的触感,但是什么都没有,非常空。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周围的透明度低了一些,如墨般的黑色变成有点磨砂质感的黑,粗砺的墙体变得平滑,我的鼻间萦绕一种熟悉的气味。
  刚出炉的面包香。江崇的梦境一向让我无法猜透他内心所想,但是每一种元素却都让我非常熟悉。
  临江大桥对面的西式面包店,这个甜味是那家店的烤奶油包。
  黄色的符号贴纸闪烁在我眼前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这又是第几层梦境了?
  我注意到闪烁的贴纸旁边有另外一个在发亮的东西。
  我快走几步,眼前的路变得更清晰了一些,路两旁建筑物的霓虹灯在几秒钟突然亮起。
  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然后在桥边一处长出一朵白色小野花的栏杆旁,看到那个发亮的东西。
  是那枚戒指,带钻的,被江崇丢到江里的戒指。
  第12章
  12.
  江崇的梦境真的挺好的,无聊了可以切换场景,遇到不好的事情更是直接掉线启动其他副本,就连丢掉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回来。
  我才发现身上的校服又换了一套,我摸了摸身上卫衣右手袖子上起的小球,这衣服是我大一的时候批发好几个颜色买的。
  我一向是勤俭持家的人,在梦里也秉持糟蹋什么都不能糟蹋钱的理念。尽管这枚戒指并不是我的所有物,捡一下前男友丢掉过的戒指,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吧。
  我捡起那枚戒指,粗略地看了一下,是宽边的,钻饰内嵌在指圈里的,天太暗我也看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放在手心里捂捂热就揣进口袋了,怕再多看仔细点看到刻在上面的什么日期,万一不是跟我有关的日子,那我连自作多情的机会都没有了。
  “叮铛”一声,我停下脚步,刚被我放进口袋里的戒指掉在地上了。
  我下意识掏自己口袋检查了一下,没破啊,我不至于衣服破了还穿。
  也没有多想,我弯下腰又捡起来,把它放在另一个口袋。
  这次倒像有了感应,我条件反射低头一看,“叮”,那枚戒指滚到地上,又掉了。
  什么啊?见鬼了?谁啊?有本事出来!谁还不是鬼了?我左看右看了一下,什么人都没有。
  江边风不小,气温有些低,冷风一吹,波光就变成一个个不规则的菱形色块,我不死心地再一次捡起那枚戒指,反正我也没戴过,试一下也没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把它戴在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把手举高欣赏了一会儿,还挺合适的,江崇审美还是可以。
  我有意地把我的手紧攥成拳,挑衅地挥了挥,对着空气骂:“来啊,谁来偷,江崇的梦里只有我一个鬼,怎样?”
  果不其然,我一戴在手上,戒指就不掉了,没人敢来偷了,估计是看我穿得没什么质感,觉得我也是偷的。
  突然之间,我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像是一股飞驰而来的气流,接着,我的裤脚被一股力量扯了扯,然后我低头看见一个我熟悉的小东西。
  “小不点?你长这么大了!”
  是那只我以前经常喂的三花流浪猫,它的活动范围跟我很像,学校到出租屋两点一线,我遇到它就会喂,后来它认识我了,饿了就会专门等我。
  “哇,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见到老朋友我还是挺开心的,蹲下去摸了两把它翻过来的肚皮。“唉,当时还说毕业了万一换房子租了,要是地方够大,就带你回家呢,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跟你讲过,但是我死得太快了。”
  小三花朝我咕噜咕噜,一直蹭我的脚,我心里又有点发酸了,它都习惯我天天喂了,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它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其实我因为它跟江崇也吵过架。江崇不喜欢猫,但我想养,想带回我们出租屋养,但确实很不现实,不是说放不放不下一个猫砂盆的事情,我们的生活对自己和对方负责就已经足够疲惫,再负担一条生命,实在说不上从容。再者,我们那个小破房子的环境,估计还不如它自己流浪。
  我喜欢猫也是有原因的,小时候福利院也有一只跟我关系好的猫,我不知道别人对于福利院的印象是怎样,是不是以为像电视剧里一样平静充满怯怯的悲伤,其实福利院很吵很吵,每天还有各种各样难以形容的气味。
  因为福利院里面,并不全是像我这样单纯被父母扔了的小孩,更多的是有智力问题或者身体缺陷的小孩。
  我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在那个环境里甚至能用得上特别二字来形容,所以在上学之前,我的童年生活,是在跟一群听不懂我说什么或者听不到我说什么的朋友交流。
  很多时候,大院旁盆栽那里,每天懒洋洋睡午觉的那只猫好像更懂我一些,我当时也没什么好吃的给它,只能偷偷在纸巾里包一些午晚餐吃剩的肉给它。
  为什么说它懂我呢,因为我每一回去隔壁便利店帮忙搬啤酒太晚回来,它会等我,在我经过的时候闻闻我的裤腿,可能是沾到酒味它嫌弃,会犹豫一下,没有平常那么热情,然后扭扭屁股再躺倒在地上,让我摸摸肚子。
  别怪我爱自我感动,我就是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有人等,有人念着,有人把我放在心里的一小块位置,这样我都会满足。
  但是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没多少好运气,那只猫没能活久,在某个夏天的傍晚,我见过它最后一面,它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被附近村里来的猫狗贩子抓了,可能是被抓去卖了,也可能抓去吃掉了。
  我虽然没有父母,但是也是会闹的,仗着平常跟院长关系还不错,我在福利院闹绝食闹了一天,说猫不见了要去找,结果显而易见。
  我仅仅悲伤了两天,无功而返,然后继续吃饭,继续生活。我可能真的是冷血吧,当时年纪小,但是依然一门心思想着要活下去,要出人头地,要让不爱我的人后悔。
  心思重伤身体,讨厌我的人要是知道我二十几岁就挂掉脸都要笑惨了,不爱我的人根本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可能也就只有我腿边的猫还有江崇会想起我。
  祁丹伊的人生,十八岁之前以自我为中心,十八岁之后以爱的人为中心。
  发呆得太久,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三花靠着栏杆,睡得呼呼的了。
  午夜,凌晨十二点到了。临江桥对面最高的建筑顶层,一个巨大的时钟随着秒针有节奏地与分针重合成一条线,发出了沉闷的钟声,我居然还能听到一些远远的回声,周围太安静了,明明是普通的钟声都要染上一些落寞的意味。
  “江崇怎么不在啊?这是在他梦里第一次这么久还没见到他。”我的手转了转戴在无名指上的指圈。
  秒针依旧缓慢又勤恳地一步一步地迈,大概三四秒过后,咔哒一声,像是零部件被卡住,我惊奇于距离如此远声音又如此清晰,然后想到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就说得通了。
  世界沉默了一瞬,大楼的霓虹灯光约定好似地全部熄灭,像是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除了我。
  我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一片漆黑。水面被风吹动仍然会有水流涌动的声响,我大概是有点饿了,这周围烤面包的味道突然好有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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