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现在我不害怕了,我知道江崇会记得我,但我想让他过得好,不想他总是想我了。
安眠药药劲很快,这回江崇没多久就已经睡着了,我凑过去,攥住他的手,第二次进入他的梦里。
这回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家,因为我看到了一张全家福,江崇在这张全家福里还是一个初中生,原来从小拍照就这么冷啊,我看了看他父母的样子,江崇极少跟我提起他的父母,一方面因为怕我伤心,另一方面我认识他之后,他确实跟家里快断了联系,就连逢年过节,都不回家。
这座房子也空荡荡的,最外层依旧被一层玻璃罩紧紧罩住,密不透风。
我已经习惯于在江崇的梦境里寻找他的身影,房子的格局不大不小,两房一厅,房间门开着的那一间里面没有人,房间门紧闭的应该是江崇。
这一次的门是有门把手的,但是我转了一下,没能打开,像是锁上了,我故技重施,尝试了我们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次竟然也没成功打开门。
江崇初中的时候,我还没考到榕城,根本不认识他,更何谈了解。
开不了门,我进到他梦里面什么都做不了啊!我干着急地在门缝那里往里面瞄,什么都没有,江崇房间门外放着一架钢琴,我记得他是会弹的,江崇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当过钢伴,也不怪我那么迷他,他身上有很多我不会的。
我走到那架钢琴附近,摸了一下琴键,像是有感应一般,我朝琴架那里看,不知道是凭空出现还是本来就放着的,钢琴琴架那里放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我赶紧拿起来,去开江崇的房门。锁孔的齿轮咔哒一声,门很容易就开了。
我握着那把钥匙,其实江崇的世界很容易接近的,就像他看似关卡重重的房门一样,只要稍微用点心,很容易就开了。他根本没设多大难度。
进去之前我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没有发现,我自己也变成初中生的样子了,在梦里的年龄居然跟江崇是同步的。我对着可以反光的地方看了看,摆弄了一下头发,希望给我的初恋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
江崇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头戴着耳机,他上初中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缺钱,后来不知道是主动跟父母断联的还是联系不上,父母离婚,对已经成年的孩子也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监护义务了。江崇一开始一定比我更辛苦吧,我毕竟是穷习惯了,他小时候还学得起钢琴。
我走到江崇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崇顿了顿,然后把手里正在写题的笔停下,摘了耳机看我。
江崇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就是眼睛,他的瞳仁很黑,眼神很清澈,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受到蛊惑,很容易陷进去。
我摆出一副小孩子打招呼的模样,把手愣愣地举起来:“我又来啦。”
江崇好像早有准备,他站起来,然后从后面再拿出一把椅子,放到自己的椅子旁边,示意我坐下。
我没想到初中生版本的江崇这么有礼貌,如此有待客之道。我欣慰地坐下:“你认识我吗?我是祁丹伊,你以后的初恋。”
除了暗恋他的那段时间,剩余的人生,我做人一向直接,在梦里就更加为所欲为。
江崇好像并不想和我交流,他把手指放到嘴边,比了嘘的手势,这是让我不要说话的意思吗?
我在梦里会更顺从江崇一些,我看过注意事项,在梦里情绪激动,会对创设梦境的人有危险。
我安静了些,没有跟他说话,江崇很满意,于是慷慨地分了一张物理卷子给我,还递给我一支笔。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但是不敢太过分,乖乖接过了,初中物理题对我这种小镇做题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算加速度和距离什么的我连草稿纸都不用。
可能是出于对学习的自觉,我说写题就是真的写题,一个小时,居然真安安静静坐着写卷子,江崇也是,我以极小的频率扭头看他,如果超过三秒他会发现,然后跟我对视,我故意让他发现我偷看他,并且乐此不疲。
我从没见过初中生版本的江崇,在这样平凡普通没有任何波澜的梦里,我也感觉很幸福,江崇其实在某些时刻真心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比方说他刚知道我在福利院长大这件事时手足无措的模样,比方说他拉着我的手真诚地说要是早点认识我就好了的时候,比方说现在,他的梦里也留有我的位置。
可惜我们的人生总是刚刚稳定幸福就迎来凶涛骇浪。
玻璃杯在地上打碎的声音、摔门声、男女无止境的争吵、歇斯底里的哭泣…这些元素在江崇的梦境里接踵而至。
我没见过父母吵架这种阵仗,吵架的声音很大但是语言却模糊,只有“钱”、“那个人”、“你以前”这样零碎的字眼,我甚至没有从他们的争吵里听到关于任何一点有关江崇的片段。
江崇仍然埋头于试题,装作没有听见,可我明明看到他握笔的手都在发抖,眨眼的频率变得凌乱,吞咽的动作也频繁不少。
谁遇到这种场面都会害怕,我敢肯定这个梦已经是美化过后的效果。
我伸手包裹住江崇握笔的手,拍拍他的背:“没事的,我在。”
江崇把我的手挣开,像是抵触,我也愣了一下,但是,一秒后,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我感觉到这个梦境也即将结束,最外层的玻璃震动的声音就是征兆。我不想让江崇大梦初醒的那一瞬,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不过这一次,江崇没有挣脱我的手,而是也非常用力把我的手握紧,房子即将坍塌,本能的反应让我拽着江崇想要逃出去。
但梦里的江崇固执得可怕,像是根本不想逃走,只想待在原地,因为他把我的手抓得很紧很紧,几乎把我禁锢在他身边,离不开半步。
争吵声、扭曲的墙体、被撕碎的书、高昂的钢琴曲,还有我们紧握的双手仿佛全部被扔进一个漩涡。
我没有再试图挣脱江崇,我凑近一些,用我们都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我不走。”
四周慢慢恢复平静,白色的光浸满了所有空间,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并没有回到我们的家,而是到了一个化学实验室,墙上熟悉的标语唤醒我的回忆,榕城一中,这里还是江崇的梦境,只是换了一个场景。
居然还能切换地点的,是因为吃了安眠药睡得沉的缘故吗,我虚空地弯曲了一下刚刚被江崇握住的手,可是江崇呢?又不见了吗?
我穿着榕城一中的校服,身上没有带东西,外面看起来是晴天,实验室的门敞开着,我一走出去,上课铃响了。
我条件反射地往教学楼走,高三九班。上楼梯的时候我看了眼天空,发现这里跟之前江崇的梦境有些不同,这里的最外层是没有玻璃罩子罩住的,一眼还能看见远处的江面。
第二个上课铃响起,我加快一些脚步到五楼,如果是上课的时间,那江崇应该会在教室吧,找到他就行了。
我穿过走廊,站在高三九班门口,这个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关,但是以前面几次的经验,江崇会在进门这里设置一些关卡,我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尝试着推了一把。
没有任何阻力,门开了。
“丹伊,愣着干嘛,快点回座位,我们要听写了。”
我闻声抬头看见高三时教我们的英语老师:“哦…哦好。”
这个梦好像跟前面的都有些不一样,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得比回忆里还要清晰。
我慢慢地走到后排我的座位,江崇就在那里,我的后桌,他就在我座位正后方。正当我以为这个梦应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
江崇有些痞气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用手里的笔点了点的的椅背。
我太熟悉这一套动作了,如果说前面梦里的江崇都跟现实中不太一样,但在这里的他,简直跟现实里是一模一样的。
我直愣愣地坐下,从桌肚里拿出听写本和笔,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头,然后江崇就对着我的后脑勺小声说了一句:“别想偷看,自己写。”
我脑中一根神经动了一下,意识到这个场景不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江崇为什么会创设这样的梦,是在复刻吗?
我看了眼周围,每一个面孔都是熟悉且清晰的,这是我们班的同学没错,如果不是清楚这是虚境,我估计真的无法辨认出是不是现实了。
英语老师听写完又开始讲模拟卷子,我心不在焉,在等待梦境真正的主线。
时钟缓缓摆到十一点半的位置,这节课是早上的最后一节,快下课的时候,江崇从后面递过来他平时记东西的本子,上面写了一句话——“北门还是食堂?”
这是在问我等会儿要去北门的小店吃饭还是去食堂。我如从前发生过的那样,在本子里写下回复——“食堂,北门排队太久。”
下课铃一响,大家散得很快,因为榕城一中只有一个食堂,而且高三楼层最高,在抢饭这方面,地理位置天然不占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