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因为林衍也不知晓发生何事,说来可笑,一开始林衍也没猜出这些乃是死去师灵君的算计。
直到这薛娘子查出来,林衍方才知晓是怎么回事。
林衍心里又浮起了滔天怒意,师灵君这个贱人,真真要使他万劫不复了。
可惜他不能杀师灵君第二次!
薛凝亦说道:“可惜你不能杀她第二次。林郎君,今日我说这些话,是否也使你十分生气,想要除之而后快,使得我说不出话来。公主请看,林郎君是否恨透了我。”
灵昌公主转头望去,便窥见林衍脸上触不及防,尚未来得及消散怒色。
薛凝句句挑唆,激得林衍破防,她自也如愿以偿。
林衍清俊脸上流淌着冰冷恨色,一如他内心污秽不堪的忿意。
纵然匆匆收敛,却也充满尴尬无措。
就好似恶鬼被撕开了画皮,让人窥见这锦绣皮囊之下真正污浊。
灵昌公主微微默了默,她本已松开了手,是林衍主动再将她手握住。
而如今,灵昌公主将自己的手一寸寸的抽出来。
她容色凝重,透出隐怒。林衍奉承她惯了,习惯依从于她,竟不敢反对。
他掌心终于空了,林衍忽而觉得虚弱不堪。
裴无忌暗暗松了口气,心忖还好灵昌不至于到了此时还信林衍。
这薛娘子倒是会说话。
裴无忌倒真疑自己不会处事了,方才明明证据确凿,却险些要跟灵昌公主闹起来。
灵昌疑他之事,他暂且还未原谅呢。
房间里静了静,灵昌公主先开的口:“你们退下,让我和林衍说说话。”
裴无忌当然又听出细节,公主说的是林衍而不是阿衍,单单这个称呼,已经显出灵昌公主心思淡了,不似之前态度。
薛凝并不放心:“公主当心,林衍,他已经杀过人了。”
眼前男子不但心狠,还已沾过了血腥。
灵昌公主略有疲色,说了声无妨,再解释:“他送外救医时已搜过身,右手受伤,使不上力。”
林衍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他当然也留意到灵昌公主称呼改变,还有就是此刻冷静的态度。公主不怕独处,不是因为相信彼此间情分,而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林衍腕处伤口亦更加疼痛。
薛凝还欲说什么,裴无忌已开口说道:“不错,怕什么,公主自幼喜爱习武,武技也很是出色。若有人无礼,杀了便是。”
薛凝不是说他不会做人?他可是比薛凝体恤多了。
薛凝不由得瞪了裴无忌一眼,但裴无忌说的也有道理。
灵昌公主手臂上肌肉看来是练过的,且薛凝虽看不见灵昌公主的腰,也估摸着有漂亮的人鱼马甲线。
这武力值倒是颇令人放心。
裴无忌说是退出去了,却并未走远,薛凝瞧着他在外偷听,倒觉不足为怪,生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林衍心思颇深,手腕又狠,加之灵昌公主对之有旧情,总是令人并不如何放心。
薛凝想要吐槽,又生生咽下去。
而且薛凝也没有走,也留在此处,暗暗偷听。
人皆有好奇之心,除了担心灵昌公主有危险,谁都想听听灵昌公主对林衍说什么。
林衍却是十分无措慌乱,那种事情脱于自己掌控的不适之感又涌上林衍心头。
他想到方才苏醒时,灵昌公主认真努力吃一碗粥,那时林衍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如今这样的感觉却是更为强烈了。
公主不应该如此的平静,她应念及旧情,惶恐无依,乃至于十分无措。
甚至情真意切,控诉责骂,情绪大开大合。
就像曾经的师灵君一样,红着眼流着泪来到自己跟前,吵吵闹闹,寻死觅活。当然那时,林衍心中只有不耐。
而如今,灵昌公主默默站了一会儿,退后几步,寻一把椅子坐下。
林衍当然不甘心,他更不愿认输。他心里安抚自己,灵昌公主如此,也不过是因为女娘出身尊贵,故不会跟师灵君那样大吵大闹。
若不是倾心相许,灵昌公主何至于等了自己两年,又有了肌肤之亲,再来就是因自己缘故跟裴无忌争执,甚至险些反目成仇。
他不信一个人情绪能变得那样快,大开大合,一下子就能抛去旧日迷恋,作幡然醒悟之状。
他还是有机会的。
然后他看到灵昌公主伸出手,抓入发中,五指曲起,将发髻弄乱,几缕散发垂落于她脸边。
女娘没有流泪,可却张开口,轻轻喘气。
这样模样,自然是有些狼狈的。
就好似什么东西,已经碎了毁了。
林衍不觉想,难怪公主想要屏退左右。
人生之中,有些事明明知晓什么是对的,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跨过去。
瞧着灵昌公主这副样子,林衍亦觉得好似有什么希望。
他也想趁机说几句话,譬如说,我之一生纵然骗了无数人,但对你却是难得的真心。
似他这样的烂人,对公主却也是十成真心,这似也有几分动人之意。
但斟酌再三,林衍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摸不准眼前的气氛,更摸不准公主心意,恐怕自己说几句话,反而是弄巧成拙。
他听着灵昌公主越来越粗的呼吸声,听出灵昌公主情绪激动。
这样得宠的公主,终究也有如今不顺意时候。
还是灵昌公主先开的口:“我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她说道:“你离去两年,其实我亦对别人动过心,甚至差些都许了情意。只是想着不能负你,又或者为了成全自己深情,所以便拒了别人。”
林衍略迟疑,开口说道:“可公主还是选了我,你自然待我很好。”
就像当初给灵昌公主写回信时那样,林衍言语是句句斟酌,一句话心里盘算许多遍。他生恐自己说错了一句话。
他会拢女人心,用词也很巧妙,不去说自己对灵昌公主多少付出多少,而是说灵昌待他是很好很好。
灵昌公主摇摇头:“我也并不是很好,其实,我是个很刻薄的人。你知道的,裴后一直照拂于我,父皇也对我十分依顺,我想要做什么事,都是十分顺畅,一定能如意。譬如我想做些好事,教导京中一些贫户家小女娘自立本事。”
“譬如让她们读书写字,能写会算,最要紧学个一技之长,以后也能谋事。我把这念头一说,皇后就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林衍这么听着,也不知晓灵昌公主话里面有
什么意思。
裴后本就有意抬举公主名声,明德帝也乐意看到皇室公主施仁行善,满京城谁不知晓灵昌公主人美心善?
可是灵昌公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
“当中有个叫芳娘小娘子,她年纪小,也很伶俐,对我也很感激,更习得一手调香之技。我也想将她收入府中,安排她在公主府做事。”
“可后来,她却总去账房赊支银钱,每次都说得很可怜,说家里有人生病,需多花银钱。她亦开始越发费心思打扮,衣衫首饰,是越挑越光鲜。且她也不似刚入府那样腼腆羞涩,渐渐也放得开,总与来公主府的客人调笑,说一些挑逗的言语。”
“再后来,她便开始偷盗。”
“捉着她时,定也不是第一次。”
“她很缺钱花。”
灵昌公主说道:“我当然觉得她不识好歹。她家境寒微,本来未来定会十分悲惨,是我给了她机会,可她却不知晓珍惜。除此以外,她平素的所作所为,我都很是讨厌。”
“阿偃说,不如轻饶些,只让她出府,不必道出她偷盗之事,这样芳娘名声会好一些。他说芳娘骤然见到公主府的锦绣风光,所以不知如何处置自己欲望,一时行差踏错罢了。”
“他说哪个女娘不喜爱漂亮衣服,好看首饰?只不过被家境所限,所以得不到。若是身边之人皆是遍身锦绣,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如何能抵受得住?再者人往高处走,一个女娘想要高嫁,也是情理之中。芳娘觉得身边既有这样资源,当然要死死抓住,才总是挑逗一番。”
“只因芳娘见识有限,所以她的手段以及举止便显得十分可笑。”
沈偃当然也是一个极好的人,他劝灵昌公主宽容些。
“阿偃还说,做错事虽要受惩罚,但不是每个女娘都似我这样可以犯错。这世间容我犯错,可其他女孩子就不同了,尤其芳娘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娘。芳娘学的是调香之技,若离了公主府,又坏了名声,那便再也没别处可施展了。以后嫁人,也寻不到什么清白门户,甚至可能沦落风尘。”
“他希望我宽一宽,可那时我说,我知道了,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芳娘若以后挨苦,是她自己自讨苦吃,明知容不下她犯错,还不知进退。我也并未污蔑她,该怎么样,自然就怎么样。我那时甚至觉得阿偃啰啰嗦嗦,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