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日是林郎君写了几个字,邀约吕彦,想来你也必是吩咐郭崇,杀人后将这之毁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林衍被步步逼迫,已是冷汗津津,此时此刻更急切打断:“想来又寻出我的罪证,有书信为凭,是我亲笔所书,邀约吕彦。一旦想要将我定罪,拢些人证物证又有何难?据说玄隐署虽刚成立不久,却已设了刑房,更拢了几个会用刑的老吏。”
  “哼,裴署长如此手段,什么样的供词拢不出来?自然是想要听什么,便有人说什么。”
  他说话愈快,已是有几分厉色。
  薛凝倒是始终客客气气了:“林郎君又急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郭崇是个重信的人,吕彦死后,他也已依你之请搜检了吕彦,寻出书信将之毁之。可吕家大郎虽算不得聪明,却也不算太笨。他与你来往,也防着你些,留着与你往来凭证。你邀约吕彦见面书信是毁了,可往日来往笔墨却还藏在吕家。”
  “而这些,都让吕彦胞妹吕雪君从家中搜出来。本来吕家胆小,也不敢声张,不过我跟吕娘子还算谈得来。消了她顾虑之后,吕娘子也将这些书信给了我。”
  灵昌公主这样听着,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难道要她相信又是假的吗?连吕家也忙着造假?
  如此思之,灵昌公主已隐隐觉得不可能。
  若要栽赃陷害,关键处造假便好,涉及相关越少越妙。因为摊子开得越大,涉及的人越多,破绽不免越多。
  就好似牧丘侯世子一开始不愿意说真话,可从侯府宴席上伺候的婢仆中也能问出端倪。
  灵昌公主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一开始的满腔热意也似开始渐渐变凉,她内心深处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惧意。
  薛凝:“林郎君话语里第二个错处,就是说玄隐署对郭崇用了刑。那可真没有,若然不信,把郭崇带上来也无妨,他通身并无受刑痕迹。”
  “因为郭崇是义士,性子又很固执。这样的人如若认定一件事,哪怕受了苦,也不会认。但如若与郭崇分辨清楚是非对错,他也会松了口。”
  “当初你与吕彦在蜀中谋士,蜀中齐家素与吕家争生意,彼此间不是很和睦。齐家的家主齐益之本要谋个盐官,吕彦却怕对头人阻了财路,故使些法子毁之。”
  “吕彦举报齐家私匿家产,未按朝廷颁布的算缗之策交足重税,加上一番运作,判了罚没家资,家人获刑流放。齐家小女齐萱今年未足十三,因两年前岁数不够,故未获刑。一番辗转,托人一路到了京城,因无依靠,小小年纪就在酒肆后厨打杂做事。”
  “也是她脾气硬,才支持下来,从前也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娘子。她本来还有个胞妹,与她一道,却染病死在路上。从前娇养,骤逢变故,这样大起大落,也不是每个人身子都熬得住。说起父母,阿萱还会红眼眶。”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内斗二字来形容,这世间本就有黑白,有对错,有是非曲直!”
  “林郎君,你自然不会觉得这些有多要紧。”
  灵昌公主这样听着,心里凉意却是越来越浓。本来一张纸是雪白干净的,可现在却是有人提起笔,将一张雪白宣纸抹得墨迹斑斑,污浊不堪。
  她听着薛凝那些指证,那些林衍谋划的脏事。林衍杀倡女泄愤,拉官员下水拢财,用女色行贿自己门客,处心积虑杀同伙灭口。
  还有那个阿萱,年纪轻轻就处境艰难,成为无人可依孤女。而那女孩儿本是好人家的孩子,本也是家境富庶,有父母疼爱。
  就连郭崇也因此松了口,招认幕后之人,难道她听了可以无动于衷?
  难道她还要张口便说,这一切都是捏造,不过是子虚乌有?
  当真是全世界来谋害林衍一个?
  灵昌公主心里有一盏灯,那盏灯的光线却是越来越暗。
  她本来紧紧攥住林衍的手,可如今一根根手指却失去了力气,不知不觉间,灵昌公主五根手指头亦是松开。
  她的手松开了林衍的手。
  掌心发凉,也尽是冷汗!
  可下一刻,林衍却是飞快伸出手来,主动将灵昌公主松开的手再次握住。
  他清俊的脸上浮起了绝望哀求,不觉低低说道:“灵昌,你真要弃了我?”
  就好像灵昌若不要他,全世界便会抛弃他,而他将会一无所有。
  当然,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这份绝望急切并不是演的,而是现实本来就是这般。
  他做了那些事,如今已兜不住了,除非陛下最宠爱小公主站在他这一边,与他同生共死。
  那些话从林衍口中说出,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不是说了,生死与共,永不相负,你再不会疑我?”
  “你知道的,人与人之间情分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是怀疑和猜忌,我与你之间的情不应该这样的浅薄。”
  薛凝倒是成竹在胸,灵昌公主分明已经动摇了,林衍也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有新意手段,只讲有些话反复说。
  情势大好,薛凝自然是乘胜追击,不妨碍她在灵昌公主面前给林衍上眼药。
  “林郎君,你快不要说这些情意绵绵话了。至始至终,公主不过是你可利用工具。你固然不喜师灵君,杀她时也有泄愤之意,但这并不是你的主要目的。”
  “你杀师灵君,主要是有意在灵昌公主身上下功夫。”
  灵昌公主今日已听了太多震撼她三观的话,然而饶是如此,她此刻也禁不住望向了薛凝,震惊薛凝如今的言语。
  她当然亦会震惊,薛凝此言,究竟何意?
  林衍是为了讨好自己?比如表忠心,表示他心里只有一个,其他女娘都一文不值?
  可林衍不必如此的。
  若灵昌公主在意,她两年前已经不和林衍相好。
  林衍一直演的是念情的好男子,几乎没说过师灵君不是。
  再者林衍也没跟自己表过忠心。
  薛凝:“他只是想虐待公主的感情,让公主觉得全世界都针对他,而他一无所有,只有公主的维护和爱信。”
  “那日饮宴,席上都是不喜欢林衍的人。案发之后,牧丘侯世子甚至不肯替林郎君作证,当真是厌极了他。”
  说到此处,薛凝内心忽而隐隐有些古怪,仿佛有什么细节让她觉得不对。
  薛凝眼里流转一缕苦恼,却未及细想,继续说道:“林郎君可以不去,可他还是去了。牧丘侯世子可以不作证,但公主也能查出来。因为那日饮宴有好几位宾客,侍候的婢仆也不少,这也不是什么能瞒得住的事。”
  “他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又巧妙设计,笃定别人会觉得拜访师灵君的客人也是戌时就到。如此一来,他自然不会获罪。”
  “因为陛下成立了玄隐署,而裴无忌又咄咄逼人,十分强势。”
  “他便想虐一虐公主,使得公主知晓他是多么受人针对,无人依靠,全世界只有公主一个坚持他的清白和无辜。”
  “如此先入为主,哪怕以后再翻出别的罪状,公主也会不信。”
  师灵君是十分讨厌,但林衍可以以后寻个机会慢慢报复,原本不必这么急的。
  就像薛凝所说那样,林衍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夺得公主的心,令公主向着他。
  但这个计划却出了岔子。
  薛凝也忍不住感慨:“可惜啊,你厌恶师灵君,师灵君也很是厌恶你。你有意谋害师灵君,师灵君也有意栽赃你,这两件事可巧偏偏撞到一处去了。”
  这也使得林衍计划出了偏差,也令林衍处境真正凶险。
  第54章 (一更)你让我觉得恶心……
  林衍并不是个以身就局之人,他亦未曾想到自己会危险至此。
  不错,他是刻意将师灵君勒死,再假造上吊自尽。只要仵作稍加勘验,便能看出端倪,知晓是伪装自尽。
  如今市井坊间的传闻甚嚣尘上,自然不免会疑到林衍身上。加之牧丘侯府不肯作证,更显出对林衍处处针对。
  但林衍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当真获罪下狱。
  本来无凭无据,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能将林衍如何。可马青却顺从师灵君心思,误导更夫,留下玉佩,好一番栽赃陷害。
  如此一来,自然从无凭无据化为证据确凿了。
  廷尉府亦有足够理由将林衍锁入狱中。
  这些都是计划之外,所以林衍也
  薛凝:“师娘子想要栽赃自是不对,可是她一番安排,倒是替自己报了仇。”
  因为师灵君这么个计划,于是林衍倒变成证据确凿,因而落狱。
  于是本来不过虐一虐灵昌公主感情,却未曾想到林衍居然作茧自缚将自己送入狱中。
  薛凝这几句话当然也说中了林衍痛处。
  他临时起意,未曾想居然反被谋算,那时节他困于狱中,唯一的指望也只有灵昌公主的情分。
  所以彼时薛凝试探,林衍当然有些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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