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徐文颠顿时面上一热,道:“我来找赵公子。”
  那管事的顿时了然,转身让出道来:“原来是赵公子的贵客,失敬失敬……”
  徐文颠埋着头,越过管事就往三楼奔去,这鬼地方,他待得浑身不自在。
  到了三楼,徐文颠敲开包厢的门,明珩回头看向他,笑道:“来啦。”
  人皆道灯下黑,任贺氏将这齐州府翻过来,也想不到明珩就住在他们家产业里。
  徐文颠走到台边上,左右顾盼,欲将纱帘拉上。
  “不用拉,他们看不到。”明珩坐直些身子,“这芳鱼儿当真是不负他齐州第一玉嗓的美名。”
  徐文颠听不来这些,只好硬着头皮坐到明珩对面:“大人托我来,是请公子放心,物证已转移,何文才也已被控制,只待他开口,我等便能开始查……”
  明珩抬手打断他,凝神听着台下最后一句唱罢。
  锣鼓轻点,芳鱼儿退场,台下一阵感叹。
  稍许,一青衣登场。
  台下人已离了大半。
  厚重的油彩下,青衣面容紧绷,但紧接着,铜锣敲响,他整理好呼吸,水袖一抖。
  好戏开场。
  明珩回头看向徐文颠:“此案,朝中可派钦差了?”
  徐文颠面上一僵,沉下眉头:“说是派的刘洵刘大人。”
  明珩一声冷笑。
  康定侯贺兑的夫人便姓刘,这贺氏倒真是肆无忌惮了。
  徐文颠开口:“只要我们在他到齐州之前,将案子查清了,证据在手,他们想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外边青衣嗓音嘹亮,明珩眉眼舒展开来,替徐文颠斟上茶:“那便多谢您和高大人了。您来回奔波,辛苦了。”
  徐文颠摇头:“晋大人的名声,我是有所耳闻的,当初他被押入州府,我等救不得他,也是心中遗憾呐。”
  他抬头,见明珩仍旧盯着台下戏子,心里颇有不满,但面上不表:“也还请您节哀。”
  明珩漫不经心地应声,徐文颠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告别。
  出了包厢,徐文颠长叹口气,回头看了眼明珩的背影,暗自摇头:小小年纪就如此沉迷这些靡靡之音,怕是难成大器。
  行下楼梯,大厅里的人已走了九成,台上的青衣还固执地唱着。
  戏腔一路将徐文颠送出兰戏院,他转身入巷,准备回府,却无意间瞥见一辆马车驶过。
  徐文颠回头看去,方才拦着他的管事此刻低头哈腰凑到马车边上,不少人都簇拥过去。
  戏院烛火摇晃,当马车里的人走出来时,徐文颠看清了其上名牌。
  “贺”
  红字鱼纹,是翟扬贺氏的人。
  ……
  明珩靠在椅子上,静听台下唱腔不断。
  忽地窗户声响,明珩回头,看着傅泉翻进窗来。
  见他手上拿着个信封,明珩挑挑眉:“他还会写信?”
  “不是信。”傅泉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将信封递给明珩,“是账单。”
  明珩拆开信封,只觉得眉心狂跳,她握着纸张的微微发颤,回头望向傅泉。
  “十六封信,他收我二百金?”
  傅泉默不作声,明珩继续翻看账单:“这个雇佣费是什么?我雇他干嘛了?收我……五百金?”
  傅泉咽了咽唾沫,干咳两声:“不是他,是
  雇的我。”
  明珩抬头,面露不解。
  傅泉继续道:“阁主说,你还完钱之前,我就跟在你身边,一日一金,直到你还完钱为止。”
  明珩沉默半晌。
  台下喧哗起来,她开口:“我不记得凌风阁以前放过叶子钱,莫不是没生意了,逮着我一只羊薅?”
  傅泉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开口:“阁主说,你若是能叫风先生出面,他就给你减些钱。”
  “他做梦。”明珩冷笑,“风乐倾早死了。”
  傅泉无言,明珩看着手上足足两千金的账单,走到榻边,往上一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傅泉嘴唇抽抽,心想风先生那么英明神武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徒弟。
  台下有人大笑出声,声如洪钟:“好戏啊……好戏!”
  傅泉好奇向外看去,见底下人拥簇着一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
  “清悬,还不过来打个招呼?”底下的管事使了个眼色,令人将台上的青衣带过来,“这可是主家的唐主管。”
  清悬慢步移下台阶,油彩覆住面容,可傅泉仍就能看出他面上的不愿来。
  唐存礼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的腰身,眯起眼道:“这身形,当属一绝啊……”
  傅泉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榻上躺着的明珩:“你每天就在这种地方待着?”
  “这种地方?什么地方”明珩抬眼,讥诮一笑,“这里不就是个唱戏的院子么?”
  傅泉一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兰戏院背后是贺氏,你还真是胆子大。”
  明珩摇摇头,走到案边,左手提笔:“贺不贺氏的,无所谓,主要是我喜欢听戏。”
  墨痕在纸上划过,留下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狼仙传》。
  傅泉瞧见了,皮笑肉不笑:“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写戏?”
  明珩摆摆手,故弄玄虚:“这戏不是我写的,是天上掉的。”
  台下,清悬不动声色地推开唐存礼的手,声音低沉:“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先告退了。”
  管事的面色一沉,正欲拦住清悬,却被唐存礼按住了。
  老头眉眼温和,好似这世上最好说话的人:“罢了,这种事,强求不得,他们登台亮相的,若是心情不好,难免失了灵气,影响兰戏院的生意啊……”
  管事的连忙称是:“那……唤芳鱼儿来?”
  唐存礼点头,管事的便兴高采烈地着人安排去了。
  待他路过一旁静立的清悬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别怪我没抬举你,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清悬始终沉默,待所有人离去后,他抬头,望了眼三楼亮着的灯盏。
  明珩探首,眉眼含笑,向他招了招手。
  后院响起轻柔的唱腔,清悬无言,转头回了后台,独自卸妆。
  第12章 吾有一曲(2)我有一曲,唱之即死……
  日上三杆,贺府下人摘下房檐灯笼,埋首无言向两侧退去。
  “唐管家!”
  贺府大门前,贺玄义颇为热切地迎上前:“太爷爷身子可都还好?”
  “老太爷一切安康……”唐存礼顺势拍了拍贺玄义的手背,眉眼含笑,“五爷如今可在府上?”
  提起贺坤,贺玄义眉眼一沉,但面上仍是和煦:“爹在堂中,侯你多时了。”
  唐存礼将他微弱的情绪收入眼底,面上不表,仍旧是那副随和老翁的模样,随贺玄义步入府中。
  贺府正厅,贺坤摩挲碗盖,沉默不语,待见到门口光影晃动,他才抬眼。
  见来者为唐存礼,贺坤脸上才展露一抹笑来:“唐大哥。”
  “不敢……不敢……”唐存礼面上惶恐,抬手作揖,“老奴微贱,怎敢当五爷一声‘大哥’?”
  贺坤垂眼,面上浮出一抹苦笑,心道:自父亲过世后,自己终究是与主家生分了。
  他没再多言,将唐存礼扶起身:“坐吧。”
  贺玄义左右看了眼,正准备坐下,就听贺坤的声音响起。
  “你不是说衙门还有事?”
  贺玄义面上一僵,旋即便明白,贺坤这是在赶自己,他想起前些时日在府上的狂悖之举,只觉得父亲这是对自己心寒了。
  他低头拱手,心里不是滋味:“是……孩儿告退。”
  目送贺玄义离开后,唐存礼开口道:“小公子这是与五爷置气了?”
  “没空管他了。”贺坤叹气,不过半月,竟是像老了十岁,“京中要来人了,您知道吗?”
  唐存礼点头,开口道:“景阳县冤情,如今已是天下皆知,陛下过问,派了钦差。不过五爷您放心,派来的是刘洵刘大人,为着侯夫人,他定不会让此案攀上贺家。”
  可贺坤却摇着头,愈发的烦躁,他起了身,背对着唐存礼,抬头仰望匾额。
  “廉正清明”四字端正,封于檀木框中,下注七字。
  清和八年,周桓书。
  “仁儿是我最爱的孩子。”贺坤死死盯着那个檀木边框,满目的沧桑,“他聪明、稳重,进退有余……”
  唐存礼不解地抬头,顺着贺坤的视线往上望去,记忆里又是那个张扬的少年郎,默了默:“长公子确实是个有灵气的好孩子。”
  他在心底暗暗道:至少比贺玄义要好上千百倍。世家大族的孩子,嚣张跋扈些又如何?能力出众,文武双全,若非是当年运气不好撞上周桓,如今二房一脉怎么也不需要一个草包撑门面。
  “当年我为着贺氏荣辱,不得已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贺坤想到此处,痛苦地合上眼,声音颤抖,“唯恐陛下清算昔年之辱,我多年谨小慎微,多脏的事都做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