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刺史府外。
贺玄义迎了上来:“霖都一别,算来也是十余年未见了,您还是意气风发,不减当年啊!”
高岳笑着摇头:“老了老了,不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令尊一切安好啊?”
贺玄义笑着将高岳引进府:“家父一切都好,总同我提起您呢。”
小厮跟在二位大人身后,心里头百转千回。
他想起高岳说的那句话。
背后之人是贺玄义?
那这麻烦可大了。
这天下谁人不知翟扬贺氏的名声?
就是当年号称天下第一氏的明氏,贺氏比之,也不遑多让。
贺家的两个侯爷还在朝中呢,军里还有镇北大将军。
这时候让高大人动贺玄义?那不是将大人往刀山火海推?
*
江月楼,明珩坐在桌边,手持长针,捣鼓手上的木盒。
一边的风凌靠在桌边冷笑:“真当自己神偷呢?还在这开锁。”
明珩懒得理会他,仍然聚精会神地盯着锁芯:“请愿书我递上去了,没多久贺氏就完了,你还不跑?”
风凌不以为意:“信送出去了又如何?你还不知道翟扬老宅那边权势多大?我跑什么?该跑的是你。”
明珩又取了根长针:“往镇霖的两封信里,我加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龙脑。”
风凌还是没反应过来,他探过身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脑?”
明珩默了默。
她有时候真忘了眼前的人是多么文盲。
“一种香料,只有皇室能用,你老爹在暗室里囤了一排。”
风凌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他囤这个干什么?”
明珩耸耸肩:“谁知道呢?活腻了想找死吧。”
风凌往后靠:“不至于吧,一种香料而已。”
“嗯。”明珩两针齐下,在锁芯里胡乱戳动,“我还放了两页账簿。”
“香料不致死,但土地兼并会。”
还有周桓的小心眼,明珩暗暗道。
当年周桓暗访齐州,被贺家老大好一番羞辱。
贺玄仁是没等周桓报仇雪恨就病死了,可贺氏也因此被周桓记恨上。
翟扬贺氏这种地方大族,周桓早就想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锁芯怎么戳都丝毫未变,明珩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真得抓个贼来学一下。”
“哪那么麻烦。”风凌一把夺过木盒,挥手握拳一锤。
“哗啦——”
风凌拍拍手,从一堆木屑里抽出信来,扔给明珩:“开了。”
明珩坐在桌边,皮笑肉不笑:“可真是多谢你。”
风凌起身,伸个懒腰:“欸——怎么说我也算你的师叔,别客气。”
楼上咳嗽声响起,是风凌母亲醒了。
风凌收回手臂,连忙开门出去。
室内只剩下明珩一人。
她拆开无字信封,得以观见其中内容。
纸页泛黄,想来有些年头,其上几个字敲在明珩心头。
“传御令:监察凌霄军平叛,六千明家军,不得有生,军中凡有不忍,格杀勿论。”
楼上药盏碎裂,声音划破明珩耳膜。
握着纸页的手骨节泛白。
明珩想不明白。
周桓为什么这么恨明氏,恨到连自己国家的将士都不肯放过。
……
楼上,风凌死死搂住母亲:“阿娘……阿娘……是我啊……我是阿凌啊……”
楚秀雯双眼通红,浑身发冷,颤抖着坐在床上哀求:“阿凌、阿凌,娘病了,要吃药,你给阿娘买药来,好不好?”
风凌又捧起碗药汤,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楚秀雯唇边:“阿娘,这是张大夫开的药,加了麦芽糖,不苦的。”
“我不喝这个!”楚
秀雯一把掀翻药盏,“你这没有我的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不知从何处生出力气,推开风凌,向门口跑去。
门被打开,楚秀雯却昏倒过去。
“娘!”
风凌冲过去,一把接住楚秀雯,怒视门口的明珩:“你干什么!”
明珩看也没看他,绕过二人,坐到床边,端起碗:“把她扶过来,我给她喂药。”
风凌忍着怒气,将楚秀雯抱上榻:“这不关你的事。”
明珩解开楚秀雯喉间穴位,没理会风凌:“她的病在这治不好,你带她去青州雪天山养病,玉池能稍缓陀罗散的毒性。”
风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在安排我们?”
明珩垂眸,将最后一勺药汤灌入:“你若是想在这留下,用陀罗散给你娘续命,母子二人与贺氏共存亡,我无话可说。只是你别害了张大夫和江月楼的姑娘们。”
风凌直起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得是多大的案,能让亲朋一并受牵连?
只有当年被夷三族的明氏受过这种待遇。
明珩凭什么认为,他在贺氏和她之间,会站在她那边?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明珩起身,将药碗放下,直视风凌,“无论如何,贺氏倒台已成定局。”
她要用这些人的血,去祭奠那鹤山脚下的亡魂。
“所以‘贺凌’最好死在案发前。”
第11章 吾有一曲(1)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建昭十一年,七月流火。
齐州出了件怪事。
湖畔的江月楼失火了。
大火烧了一夜,江月楼被烧得连渣都不剩,边上的两家青楼却没有丝毫影响。
待到潜火兵将火扑灭,却没有在废墟中找出一具尸体来。
江月楼已停业数日,楼里有十三个姑娘。
有人说,江月楼背后的东家也住在里边。
这十四个人,无影无踪。
民间谣言四起,都说在那晚看见了狼妖,将楼里的人生吞了。
裴筵皱着眉头听完属下的汇报,一个折子甩他头上:“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潜火兵队长彭任缩缩脖子:“这案子确实有些玄乎……”
桌案后的青年起身,拾起地上的折子,拍了拍,递回裴筵手中:“玄不玄乎的,其实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江月楼背后的东家,姓贺。”
裴筵握着折子,颇有些不解:“又是贺家人?怎的这回没见他们家来人闹?”
青年摇摇头:“说是个庶子,不受待见。”
裴筵放下折子,提笔开始起草公文,鼻尖一声冷哼:“那这小子可真走运,死在青楼里,可比死在刑场好。”
彭任不解,抬头看向青年:“徐师爷,这人为什么要死在刑场上?”
徐文颠颇为无奈地看了眼裴筵,转头安慰彭任:“你们大人说着玩的,私设青楼,虽够不上死罪,可一顿板子是免不了要吃的。”
彭任闷闷地“哦”了一声,徐文颠便摇头让他出去了。
待彭任离开后,裴筵将笔塞入徐文颠手中,将他扶到案边坐下:“你来写……你来写……我实在受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场面话了。”
“欸——”徐文颠被他推到案边上,按着坐下,几欲回头,又被裴筵转正,顿时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中过举的,怎的让你写几个字跟要了你的命一样。”
“这些字写来有什么意义?”裴筵靠着案边,替徐文颠研墨,“一写写个三四页,两页赞颂皇上,一页恭维上司,哗啦啦近千字,到头来就一句重点‘江月楼失火、无尸’。呈上去了还不见得有人看。”
徐文颠提着笔奋笔疾书,嘴里不忘提醒裴筵:“跟你说多少次了,嘴上要有个把门,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天天在那口无遮拦,要吃亏的。”
“知道了……”裴筵叹口气,“真不知道高大人从哪得知的景阳县令一事,白天要练兵,放衙了还得偷偷查案。”
徐文颠笔尖一停,头微微抬起,看向门外:“许是天意吧。”
“哟!”裴筵惊奇地看了眼徐文颠:“你还信这些?”
徐文颠低头,无奈地笑笑,没再理会裴筵。
*
入夜,齐州兰戏院内灯火通明。
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飘得老远,徐文颠换了常服,站在院外,低头看着手里的字条,犹豫数次才踏入院中。
进了院子,只见台上人穿红戴绿,身姿婀娜,几个步子之间媚态横生,目光流转,顾盼生辉。
正是兰戏院的红角儿,芳鱼儿。
边上的小二端着托盘在暗处来回跑动,没人顾得上刚来的徐文颠。
这芳鱼儿的戏五日一唱,每回开嗓,半个城的戏痴都会来给他捧场。
“……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唱腔清扬,锣鼓绵长,徐文颠低着头走到了楼梯口处。
“欸!客官您找谁呢?”一边的管事模样的人拦住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确定此人没什么钱财后,开口道,“这顶上的都是包厢,不能随意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