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堂中过风,撞得玉帘作响。
  “那件事后,月阑恨我至今。”
  唐存礼心下叹息,还是开口道:“都过去了,您还是要向前看。”
  贺坤回头,眼里满是悲戚:“那道密令丢了。”
  “哗——”
  杯盏落地,茶水溅上锦绣衣摆,满地的细叶狼藉,可无人敢进来收拾。
  “怎会如此?”唐存礼神色慌张,站起身来,“何时丢的?是谁干的?”
  “三日前便丢了。”贺坤无力地单手撑在案边,“是谁做的,如今还不确定,这半月来,府中只有一个外客。”
  “是谁?”唐存礼追问。
  “若是他,只怕是要天下大乱了。”贺坤只闭眼叹息,“真出了乱子,我贺坤,只怕万死难消帝怒。”
  唐存礼走到贺坤身边,眼神凝重:“到底是谁?”
  “安阳郡王。”贺坤睁眼,只感到命运无常,“这王公微服私访,怎都偏爱齐州?”
  唐存礼心里疑云密布:“他要这密令作甚?”
  “不知。”贺坤苦笑,“谁能猜到他的想法呢?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不……”唐存礼回身,脑中思绪万千,“他一向不问朝政,明氏没的时候他才十一岁,能知道些什么?”
  “谁知道呢?”贺坤颓然一笑,“晋家那个女儿也是十一岁,不还是能组织县民来州府……”
  说到这里,贺坤语气一顿,忽然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说到这里。”唐存礼回头,严肃道:“晋氏女已死,是谁还想为晋氏平冤?还能在短短五日便将景阳县之事传遍天下?”
  “他们一家都死绝了。”贺坤神色错愕,站起身:“那丫头的尸身我还查看过……”
  “能确保死的是她吗?”
  “能。”贺坤总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线索,可大难临头,他怎么也理不清思绪,“我那庶子做事,一向干净利落……”
  庶子?
  “四公子?”唐存礼发现了不对,“前两日江月楼大火,可没搜出尸身来。”
  至此,贺坤才猛然抬头,察觉出不对来。
  他咬牙切齿道:“安阳郡王拜访那日,他也在府上,为着稳住义儿,我让他自己去的后院……”
  贺坤想到贺凌执意要接出楚秀雯。
  “啪!”
  红木桌案被一掌震裂。
  贺坤目眦欲裂:“我到底有何对不起他们母子?竟要这么害贺氏!”
  *
  此时齐州境外,风凌正悠然自得地跨在马上,全然不知贺氏已将矛头对准了他。
  楚秀雯和张期,还有剩下八个不会武功的姑娘,早已被凌风阁转移到了青州。
  云烟抬手遮阳,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风凌
  :“阁主,你为何那么听那个小姑娘的话?”
  “什么叫听话!”风凌不满地瞪了眼云烟,“齐州这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
  “哦。”
  云烟心知问也白问,转头看向道边风景。
  风凌仍旧喋喋不休:“你阁主我英明神武,自有决断,怎么可能听一个丫头的话?”
  “哦。”
  见云烟不搭理他,风凌气结,转头欲和一边的小姑娘倾诉。
  谁料他一开口,那姑娘白了他一眼就驾马跑远了。
  “扶微这丫头,越发的没大没小!”风凌冷哼一声,“不就是搬个家吗?气性这么大……”
  云烟摇摇头:“她打记事起便在齐州了,自然不舍。”
  后边疏罗也柔声道:“离开江月楼,对姐妹们来说,是重新开始,可对她来说不是,孩子还小,体谅些吧。”
  见风凌仍旧哼哼,疏罗安抚道:“阁主您侠肝义胆,这些年,姐妹们是看在眼里的。”
  风凌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云烟没眼看,驾马追上远处的扶微。
  小姑娘泪珠挂了一脸,鼓着嘴不肯说话,手里牢牢抓住缰绳。
  云烟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要去看雪山,不开心吗?”
  “我不想走……”扶微哽咽起来,“我喜欢江月楼,为什么要离开那里?”
  云烟无言,不知如何同扶微讲。
  良久,她开口:“你总会长大的,迟早要走出江月楼。”
  扶微不解:“为什么长大就要离开江月楼?”
  云烟哑然,她回避扶微的视线,转移话题:“有些事,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扶微有些生气,她转过头:“那我宁愿永远不长大。”
  “孩子话。”云烟笑着摇头,“哪有人不长大的,你不想当大侠了?”
  落日景色能治愈一切,扶微抬头,看着远方的橙红画卷,轻轻嘟囔:“当然想,可长大就要离开家么?”
  “你疏罗姐姐教你背的词,忘记啦?”云烟轻笑,轻抚扶微头顶,眼神温柔:“‘此心安处是吾乡’,家在心里,只要内心安定,走到哪里都不是游子。”
  扶微转过头,看向云烟未施粉黛的面庞,良久,扶微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姐姐们在哪,哪里就是家。”
  云烟失笑,虽是素面朝天,可容华却不输晚霞,耀眼夺目。
  远处夕阳西下,林间风声似芦笛奏响。
  背井离乡,道路漫长,可扶微不再害怕。
  ……
  与此同时,齐州城内,有人一嗓长腔,惊艳了满城。
  *
  兰戏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达官显贵在院内,百姓们靠在墙外。
  齐州城万人空巷,甭管听没听过戏的,此刻都挤在这红台之下。
  试图一听天上曲。
  台上青衣捧袖,万众瞩目。
  不动声色地望向三楼空荡的房间。
  那人的话言犹在耳。
  “我有一曲,唱之即死,但可令天下闻名,天子亦为尔拊掌。”
  清悬没想到,那人真的做到了。
  他望向墙外,乌泱泱看不到尽头的都是人,水袖之下,拳头握紧。
  清悬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入了戏。
  便是让他的生命都终止于此时,他也甘愿了。
  水袖一抖,白虹横空,红台上,那青衣目光流转,朱唇轻启。
  “天生地养造化千,虽做狼儿也登仙……忽聆红尘女儿笑,江月不见心底哭……”
  鼓点轻敲,人潮喝彩。
  人皆道狼仙作曲,名怜献艺,为江月楼失踪的十三个姑娘送行。
  江月楼的姑娘是死是活,市井间无人在意。
  人们惊喜的是,天仙提笔,以娱凡人。
  落日之下,余辉洒了一地,青砖之上遍是散金。
  人群之外,明珩收回视线,单手戴上斗笠,转身离开。
  她背影被拉得老长,孤零零飘在街上,成了遍地灿烂中的一抹黑。
  第13章 吾有一曲(3)不疯魔,不成活……
  桂月清秋,夏末的热气已隐去大半。
  镇霖的钦差摇摇晃晃大半月,终究是在中秋之前赶到了齐州府。
  齐州府衙门前,刘洵被人扶下马车。
  他抬眼扫过驾前一众官员,却没有看见高岳。
  年过半百的老人迎着风,眯眼笑道:“怎的不见季安啊?”
  一旁的贺玄义颔首:“城外出了些岔子,刺史大人怕是要晚些来见您了。”
  刘洵摇摇头,拍了拍贺玄义的肩膀:“风冷,都别在这站着了,进去吧。”
  众人步入堂中,刘洵坐上主位:“陛下令本官来此查案,想来诸位同僚都知道了,若有疑虑,可一看圣令。”
  “景阳知县晋文平晋大人的冤情,陛下具已悉知,本官来此,只为重审此案,还人清白,免教万民寒心。”
  众官皆应“是”,刘洵扫视一圈,继续道:“既高大人此时不在堂中,本官便先一问事由,此案如今是何人查办?”
  官员队伍之末,徐文颠低着头走出来:“此案由高大人亲自过问,裴筵裴参军协从调查,现下两位大人具不在场,命在下在此,向大人陈明案情。”
  见眼前人身着府衙差役服饰,显然不是朝廷命官,刘洵一挑眉头:“那你是……”
  “回大人,草民徐文颠,是衙中师爷。”
  堂中人做长揖,不卑不亢,刘洵点点头:“那你先说说吧……”
  徐文颠站直了身子:“禀大人,此案经察明,景阳县令贪墨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实为景阳县丞何文才捏造、陷害,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只待大人过目。”
  徐文颠自袖中取出折子,递给一旁刘洵的警卫。
  “嗯。”案情入手,刘洵粗略看一眼,抬眼却问:“齐州办事利索,这折子是你写的?”
  徐文颠拱手,盯着脚下的影子,心底暗暗算着时间。
  “案情折子确是在下所书。”
  刘洵笑着点头,毫不吝啬他的夸赞,将折子收起来:“写的不错,当个师爷屈才了。”
  “不敢。”徐文颠始终垂目,不直面刘洵,“能为朝廷做事,是草民之幸,大人过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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