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踉跄着往前:“不……”
  无边的树林望不见尽头,数丈深的沟壑在月光下寂静无声。
  昔日意气风发的明家军,骨骼交错,就这样被掩埋在了黄土之下。
  明珩一步一步向他们靠去,泪水砸落在地,只觉得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的心脏,要将它生生扯出来。
  就在她要一脚踏空,摔下沟壑时,一只手将她拽了回来。
  明珩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周宴蹙眉,拎住差点滚下山崖的明珩。
  这丫头什么毛病?
  大半夜跑到这里来跳崖?
  瞥了眼对岸的白骨。
  周宴一声轻笑:“原来是吓晕了。”
  他将明珩扛上肩:“这儿死的都是好人,可比你要去的地方安全多……”
  可惜明珩听不见周宴的话。
  绢纱似的月光盖在地面,周宴一路往回走,将倒在地上的两人踢远了些。
  第6章 往事难堪你我皆是三清真人座下弟子,……
  明珩坠入了梦中。
  梦里天光大亮,她回到了还在镇国公府的日子。
  “枪要端稳。”
  父亲神情严肃,指导兄妹二人习武。
  明珩扎着马步,单手持枪,摇摇欲坠。
  母亲就在一旁阴影里,捧着书,却没有看。
  “阿珩还小,这把枪太重了些。”
  彼时明珩尚且年幼,抬头,只能看见父亲威严的下颌,但转过头,却能看见母亲温婉的笑容。
  “娘……阿珩好累……”
  “咱们明家的女儿,不说要有盖世武功、威震天下,但提枪上马的杀敌之能不可废。”
  父亲严厉,却还是帮明珩抬了下枪尖。
  那日日光正好,镇国公府的树荫都是五彩斑斓的。
  可转眼,母亲已卧病在床。
  床帐之内药香弥漫,门外的父亲一夜白头。
  明珩握着母亲的手,泪如雨下。
  她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记忆里只有那双苍白的手,冰凉的泪:“阿珩,阿娘不好,撑不到你及笄那天了。”
  “而今朝局混乱,国公府树大招风,璋儿又和你爹一样,是个不懂人心的,娘只怕……只怕……”
  母亲的咳嗽声敲在明珩心间,千钧重担压向她的肩头。
  “答应阿娘,照拂好国公府,好吗。”
  明珩心似被揪起,喘不上气来:“阿娘……阿娘……孩儿不孝……”
  火光冲天,镇国公府烟尘四溢。
  父母兄弟、万千将士悉数离她而去。
  别走。
  不要抛下我一人。
  我讨厌这里!
  明珩呼喊,却发不出声来,她踉跄向前,想跟上他们,但无形的力量将她禁锢在原地。
  滚滚浓烟钻入她的鼻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耳边似乎有人在讲话。
  “这丫头怎么了?”
  “……她有心疾!”
  “药呢……”
  “只有一粒了……快喂给她……”
  明珩睁开眼,面前的天空分作两块。
  一边火光冲天,另一边暗夜无边。
  周宴一张大脸横亘其间。
  他掰开明珩的嘴,将拇指大小的药丸丢了进去。
  “咳!”明珩被噎得说不出话,整个身子都咳得发颤,指着自己的喉咙不断示意。
  水!
  县民们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水壶打开,递到明珩手里。
  几大口水下肚,明珩瘫坐在地上。
  边上的小驴瑟瑟发抖,钻到马肚子下寻求庇护。
  小白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镇定地站在原地盯着火光。
  明珩抬头,望向火光来源。
  客栈此时已经被烧得半边坍塌。
  周宴开口:“你们干嘛了?”
  县民们无措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这火是自己起的……”
  虚有左顾右盼:“欸?你们那口箱子呢?”
  箱子?
  明珩爬起身,回头看向后边本该待在箱子里的人。
  “现在可以说说,让你诬陷晋文平的人是谁了吗?”
  何文才灰头土脸,蜷缩在地上,此刻已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不……我不知道……”
  “我猜猜……”明珩垂眸,缓慢开口,“姓贺?”
  何文才猛然抬头,反应过来后又低下脑袋,说什么也不肯再多吐一句话。
  明珩冷笑,火光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七年了,这贺家人的手段都不带变一下的。
  *
  齐州,贺府。
  贺坤看完贺玄义着人送来的字条后,一声冷哼。
  就知道这蠢货成不了事。
  “老爷。”
  门外小厮敲门。
  贺坤将字条丢入茶碗。
  顿时其上笔墨晕开,消弭于无形。
  “四爷回来了。”
  贺坤脸上总算浮出一抹笑来:“快让他进来。”
  贺凌掀开纱帘,步入堂中:“爹。”
  贺坤起身,扶住青年肩膀,热泪盈眶:“快让爹看看……几个月没见了……”
  贺凌不动声色地移开贺坤的手,神色疏离:“爹唤我回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儿子的冷漠落在眼里,贺坤有些尴尬地抚了抚桌角,只好开门见山道:“你二哥有些糟心事,爹想请你帮帮忙……”
  贺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是陀罗散?”
  贺坤长叹了口气,点头道:“景阳县的事出了点差错,若是平日,爹定不会麻烦你。只是如今新刺史要上任,这个节骨眼,可万万不能出岔子。”
  说到此处,贺坤重重地拍了下贺凌的肩膀:“我知你与老二不睦已久,只是贺氏一门同气连枝,陀罗散的事一旦败露,只怕是要满门都要受牵连。”
  贺凌却不在乎地笑笑:“我左右不过是个卑贱庶子,贺氏荣辱与我何干?烂命一条,死就死吧。”
  “有二哥这么个兄弟在,贺氏遭祸是迟早的事,儿子总不能给他收一辈子烂摊子。”
  见贺凌仍旧满不在乎,贺坤一时恼怒。
  他强压下怒火,继续道:“即便不为着自己,也得多为你阿娘着想啊。她如今离不开此物,你二哥若是没了,她上哪去寻这么些陀罗散治病?”
  贺凌霎时抬起头,墨瞳深处恨意涌动。
  他怒视贺坤:“你还敢提我娘?若不是你们擅自给她用药,她又怎会染上这肮脏东西!”
  “这不是不忍心看着她被病痛折磨?”贺坤笑着走到贺凌身后,回头道,“爹答应你,此事若能办好,就准你接你阿娘回去尽孝,日后贺氏的家产,也能有你一份。”
  贺凌气焰消了下去,半晌,才开口道:“要我做什么?”
  “晋家有个丫头,我不希望她能进州府。”
  *
  翌日,日落西山,明珩从驴车上醒来。
  “你醒啦!”
  虚有牵着驴车,惊喜回望:“师祖说,按我们现在的脚程,明个儿一早就能到州府了!”
  “师祖?”明珩撑起身,抬头往前看。
  远方落日熔金,周宴一人牵着马,走在前边。
  “他怎么又跟来了?”
  昨日事后,明珩便让县民们先回去了。
  那场火给她提了醒,晋文平的事不小,贺氏绝不会任由她进州府告状。
  十来人的队伍,目标还是太大了,若是再出事,只怕难逃。
  远处周宴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笑道:“还是年轻好,一觉能睡这么久。”
  明珩嗤笑:“白天不睡,等着夜里睡沉,被人抹脖子?”
  周宴被明珩的话逗乐,轻笑一声:“师妹真是深思熟虑。”
  明珩没理会周宴的揶揄,道:“昨日的火你看到了,跟着我,也不怕被那些人灭口。”
  “欸。”周宴不赞同地摆手:“你我皆是三清真人座下弟子,怎会畏惧这些魑魅魍魉?”
  明珩嘴角一抽,瞥了眼一边的虚有。
  她倒是忘了这茬。
  明珩开口讥讽:“三清真人只怕不知道你收了个和尚做弟子,若是知道,只怕他老人家要气得冒青烟了。”
  周宴不以为意:“古人云:有教无类。世间万法皆通,既一心向大道,是佛是僧也是无碍。”
  明珩鼻尖一声冷哼:“还真是上行下效,当今陛下重佛信道,民间竟也是佛道一家,结为一门。”
  一旁牵驴的虚有暗想:难道他想错了?师祖与师姑奶奶虽同出一门,但实际上并不和睦?
  ……
  三人一行,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虚有闹着要睡觉,说什么也不肯再走。
  明珩也依着他,找了间客栈。
  谁叫他是三个人里最大的金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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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明珩坐在房中等人。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她便要到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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