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虚有扯着周宴的手就往明珩的方向去,嘴里念叨着:“师姑奶奶神通广大,定能治好师祖你……”
  见着二人靠近,明珩警惕地从驴车上站起来。
  “师姑奶奶!您看看,这是谁!”
  虚有脸上洋溢着笑容,似在邀功。
  明珩的目光在虚有和周宴身上来回切换。
  他应该是谁?
  周宴看着明珩的眼光也诡异起来。
  什么奶奶?
  半晌无言,只有远处树荫下的鸟叫声不断。
  县民们也被这一变故惊得说不出话。
  “这是您师兄啊!”虚有急得一拍大腿,“你们这是多久没见了,怎么连同门都不认得了!”
  明珩想起了“三清真人”。
  一瞬间,所有的事都有了解释。
  这和尚不是走火入魔,是被人忽悠瘸了。
  周宴尴尬地咳了两声,假笑着看向明珩:“师妹?好久不见?”
  明珩皮笑肉不笑:“好久不见。”
  *
  明珩从未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短短两个时辰,周宴便和县民们打成一片。
  听说他们要去齐州府,这厮竟也厚着脸皮说自己也要去,说什么也要一道走。
  明珩站在马厩边上,冷眼看着周宴栓马绳。
  她当时看的清清楚楚,这人是迎着他们走来的,他们方向刚好相反。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走?”
  周宴回头,这才看见一边阴森森的明珩。
  他开朗一笑:“因为顺路啊,贫道实在有些拮据,跟着大伙,这不是省些路费?”
  明珩鼻尖一声冷哼:“你不是有马?此处距齐州府,骑马半日就能赶到,不是更省路费?”
  “骑马?”
  周宴惊呼一声,像听到了多么惊骇世俗的话。
  他伸手将黑马的长脸扒过来对着明珩:“你看看它……你看看它……”
  马儿清澈的眼神和明珩对上,明珩眼角微抽,不明所以:“看什么?”
  周宴痛心疾首,看明珩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无良奴隶主:“小白今年十二了啊!你怎么能让我骑它?你于心何忍!”
  明珩心里深吸口气,忍着没开口骂周宴:“这马你不骑,牵出来干什么?”
  周宴眼神慈爱起来,伸手替马顺顺毛:“小白最近心情不好,我陪它散散步。”
  明珩面上一僵,转身就走,不想跟周宴多说一句话。
  她活了两世,就没见过这么神经的。
  可身后人偏不消停。
  “欸!师妹!”
  周宴见明珩要走,连忙喊住她。
  明珩回头,眼神幽幽:“别叫我师妹。”
  周宴坦然一笑:“那敢问芳名?”
  “晋岚。”
  回答完周宴,明珩头也不回地回到客栈。
  马厩边上,周宴看着明珩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转而又摸摸小白的头,他苦笑道:“我真是魔怔了,看谁都像她……”
  第5章 何处忠魂哭这儿死的都是好人,可比你……
  夜幕低垂,月色如水,落在青瓦之上。
  屋檐下,一盏灯笼被人取下,小厮吹灭里边的火苗,换上另一根崭新的蜡烛。
  橙红烛光再次从灯笼中逸散开来,竹竿将它轻轻挑上屋檐,其上一个“贺”字端正威严。
  远处车轱辘声响,小厮向外探头。
  待看清车牌上的字,小厮眼前一亮:“陈伯!二爷回来啦!”
  大门内侧,陈伯顿时站起身,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贺府大门被拉开,马车停在门口。
  侍从拉开布帘,一玄衣男子探身而出。
  正是齐州别驾——贺家二爷贺玄义。
  陈伯连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扶着贺玄义走下马车。
  “二爷今个怎的回了?老夫人定是要高兴坏了……”
  可贺玄义却并没有多和煦,开口问道:“爹睡了吗?”
  见一向待人随和的贺玄义神情凝重,陈伯一愣,心知肯定出事了。
  “没呢,老爷在书房写字。”
  ……
  贺府书房,贺坤静心拟字。
  “廉耻”二字刚刚收笔,便听得门外有人传话。
  “老爷,二爷回来了。”
  贺坤笔尖顿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进来吧。”
  门被推开,贺玄义走进屋来:“爹。”
  贺坤放下笔,捧起案边茶盏:“坐吧。”
  下人退出屋内。
  门一关上,贺玄义便凑到了案边,神色显然有些焦急:“景阳出事了!”
  贺坤捏着碗盖的手顿住,斥责道:“为官五年了,怎的还是这么个急性子?这么点事就急着回府?”
  贺玄义心急如焚:“新任刺史这个月就要上任了,这么个节骨眼上,儿子怎能不急!”
  贺坤放下茶盏,继续提笔:“晋文平一家都没了,景阳不过一些小县民,再闹又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晋家那个丫头没死!”见父亲半点不在意,贺玄义愈发地焦急,“如今还挑唆着县民来州里闹了。”
  “半大的丫头都处理不了,这何文才真是个不中用的。”贺坤垂眸,望着纸面上的墨点,“你在景阳的那批货如何了?”
  贺玄义摇头:“何文才被他们打残了,如今也联系不上,他们来州里的消息还是云艺告诉我的。”
  “他们不知道你的生意吧?”
  贺玄义:“难说。他们带着个箱子,里边不知道装的什么。”
  贺坤沉吟片刻,开口道:“箱子不能进州府。”
  贺玄义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儿明白。”
  ……
  待送走贺玄义,贺坤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并不相信自己这个草包儿子能成事。
  他招来了陈伯:“明日让小四回来一趟。”
  陈伯应声退下,心里却泛起忧来。
  因着三爷的死,二爷和四爷自小不对付,每每四爷回府,二爷定要在老夫人那大闹一场。
  四爷本就是庶出,为着这些事,已经两年未回府,也不知这次是因何缘故,老爷要请四爷回来。
  *
  月光笼罩下,客栈静谧无声,只有一间房亮着盏灯。
  烛光下,纸页翻动,其上文字隽秀,每一页都有四字打头——“建昭四年”。
  明珩沉目看着晋文平的行述。
  建昭四年,三月初九:兵部侍郎谭屹上书,弹劾骠骑大将军明璋叛国潜逃。
  八月十五,经大理寺协查,明氏叛国一案证据确凿。
  九月初二,镇国公府满门抄斩,废后明氏自裁谢罪。
  九月十五,明璋起兵造反,忠勇侯胡峰升任骠骑将军,接任凌霄军统帅,前往齐州平定叛军。
  十月二十,叛军被围困鹤山,拒不受降,反教唆凌霄军反对朝廷。
  凌霄军将领胡峰,将叛军坑杀于鹤山脚下,叛逃的凌霄军将士悉数斩首示众。
  其下有晋文平所载一句话:六千将士,手无寸铁,活埋于鹤山崖下,无一人求饶屈服。
  明珩的视线停在这行字上面许久。
  烛光摇曳,扰乱她的视线,却让那几个字愈发清晰。
  鹤山距离此处不过二里远,可明珩却不敢去看。
  明珩将行述合上,烛火熄灭,回到床边准备睡觉。
  忽地一阵风吹起,将窗棂震动。
  明珩颤抖地合上眼,却久久不能入眠。
  窗外风声鹤唳,似在嘲笑她的懦弱。
  ……
  客栈大门“吱呀”作响。
  马厩躲着的一行人吓得缩起身匍匐下去。
  待看清门里出来的人后,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其中两人跟了出去,剩下五人站起身来,拎起手边油桶。
  ……
  月光映照在碎石路上,明珩一路东行。
  愈是往高出走,夜风便愈是狂放,到了最后,几乎是推着她往前走。
  暗夜中似有几声鹿鸣,空灵回响于月下。
  不知过了多久,明珩停下脚步。
  不远处一道沟壑,似巨斧深凿,留下一地狼藉。
  月光隐约,明珩的心跳得愈发的快。
  耳畔万里悲风,声似呜鸣。
  沟壑对岸郁郁葱葱,与脚下的荒芜形成鲜明对比。
  树木林立,笔挺坚毅,一如当年凌霄军。
  明珩几乎出现幻觉,仿佛回到了先帝病故的那一日。
  那夜也是这样,雪白的月光笼罩在将士肩甲上。
  明珩时常在想,若能回到过去,她定不会再与周桓有任何瓜葛。
  她宁愿去观里,青灯古佛过一辈子,也不要明氏趟上夺嫡的浑水。
  可她回不去了。
  云层散开,月华落下。
  树林之下,沟壑的截面上,层层白骨,赫然堆叠。
  “不……”
  耳边嗡鸣,明珩除了心跳声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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