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刹时只见冰刃与小刀在空中交错,寒光四溅。
姜禧的攻势凌厉而灵动。
宴如是招招沉稳,亦丝毫不退让。
焦灼颤抖,难分胜负,却是姜禧轻笑一声,身形忽然一转,冰刃从侧面袭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直指宴如是的咽喉!
宴如是迅速后退,再次拉开长弓,箭矢如雨般射出,与冰刃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
同时小刀亦没有收起。
宴如是小指弹出小刀,袭向姜禧腰间!
姜禧不得不后退数步。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姜禧站在远处,冰刃在手中轻轻旋转,“还不错。”
宴如是将长弓稳稳握在手中,搭着箭矢,未有接话,只警惕地看着姜禧。
不再进攻,却全然防备。
姜禧笑意更浓:“你这般进步,你的母亲该是欣慰的。”
“……什么?”
宴如是显然愣神了,虚无的箭矢在手中居然化不出形状。
她知晓对决时被敌手三言两语扰乱心神是大忌,可当看见姜禧身后出现那人身影——
那如梦如幻的身影,修长而轻盈地被一袭素白长衫裹住,墨发如瀑,凛冽的骨,清冷从容的眉眼。
宴如是做不到定心。
手中长弓应声而落,宴如是不去理会,又或许说她无法分心去理会了。脑海中的一切在瞬间化为空白,记忆成了被抽离的丝线,轻飘飘地消散在空气中。
如潮水般涌来的喜悦淹没了所有思绪,只剩下眼前的那个人,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她的、她的娘亲!
宴如是心跳如鼓,耳畔却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变得轻缓,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梦境。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言语都被那铺天盖地的喜悦吞噬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感。
“……阿娘?”
宴清绝不疾不徐走来,对她颔首,“如是,是我。”
那一刻,宴如是忘了过去,忘了未来。
甚至忘记了自己。
唯一记得的,只有眼前的母亲,和那无法言喻的、近乎失重的失而复得的欢喜。
宴如是猛然扑向母亲,袖间的轻纱随风扬起,仿佛雏鸟的羽翼。
宴清绝张手接住她。
宴如是的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怕这一切只是幻梦。可这是真的。如七十年前宴如是以识灵一角觉察身死的确为母亲,此刻她亦全然相信身前拥抱的,正是宴清绝。
正是宴清绝。
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檀香,是宴如是记忆中最深处的味道。
正是娘亲。
宴清绝的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背,指尖温柔而坚定,宴如是泪如泉涌,泪水沾湿了二人的衣襟。
“如是。”宴清绝声音低柔如风。
“阿娘……”
“如是,阿娘接你回家了。”
阿娘……回家?
回家?
……
宴如是在这一瞬间有莫名的困惑,她总觉得自己的喜悦过于倾盆,导致忘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她是谁?她在此处所为何事?手中长弓为何而举起?——记忆仿佛被什么东西打磨过,变得模糊不清,仿若被人刻意隐藏的一纸书页,忽然,什么也记不起了。
宴如是的手指微微抬起,想要摩挲着长弓的弓弦——这些天她从未离手的东西。然而,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弓身,而是母亲的衣角。
温暖的衣角让她心安,所有的困惑与不安都在这一刻被抚平。她不再试图追寻那些被掩埋的片段,心中的落空被母亲的出现填满,像是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了春雨。
——织梦。
这是龙女能想到最温柔的软禁。
“即便梦外化作森白枯骨,但美梦里有永恒的美好,足以让人甘愿沉沦。梦境中,她是无忧的少年,母亲的笑颜如春风拂面,长弓不再沉重。她还是宴门的少主,宴门欣欣向荣,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未曾有灭门之虞。梦中的天地,只有温暖与安宁。”
“可是,她知道真相以后一定会……”
宴清绝不忍再说,声音沙哑。
“也总比死掉要好。”姜禧恹恹地反问,“难道你偏要看着她死掉?”
宴清绝沉默,目光望向远方。透过层层云雾,她仿佛已经可以预见那片被鬼怪肆虐的人间炼狱。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山河染血,尸骸如麻。城池化为废墟,田野荒芜成灰,百姓在鬼怪的爪牙下哀嚎,孩童的哭声在火光中沦陷,哭嚎声撕裂了夜空。
她不想看着她死去。
“而至少在梦里,她还能笑。”宴清绝轻声说道,目光落在怀中宴如是安静的睡颜上。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可怜幽草终究渺小,晚晴总是匆匆,人间真正的安宁,大约,大抵,也只在梦中。
第130章 陵(六)
◎深吻◎
宴如是再次睁开眼,是被天光照射了眼。
窗棂外晨光与春光难舍难分,却不刺目,只觉得温暖。鼻尖萦绕了若有似无的桃花香,轻盈又梦幻。
“少主,该起床了,”门外有人轻轻敲门,“今日是掌门的心法课,可不要迟到了。”
宴如是犹豫地应了一声。实则她十分糊涂,不知今夕何夕,困惑此处何处,但心里正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该晨起洗漱了,该去学堂了——今日不过是宴门中最平凡的一日。
她坐到铜镜前。铜镜中少年眉眼弯弯,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桃木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边,衬得神采灵动。
轻开门扉,清晨的微风裹挟着桃花瓣,扑面而来。
她顺着青石板路,走到绯红的桃林,忍不住停下脚步。晨光中的桃林美得教人屏息,粉白的花瓣上沾着露珠,在天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一阵风过,又纷纷扬扬地飘落,像落下一场粉色的雨。
宴如是伸出手,一片花瓣轻轻落在她的掌心。
好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桃林里该有什么人在等待她……
“如是,”宴清绝的声音从发顶传来,是母亲佯怒问,“连我的课堂都要迟到吗?”
宴如是猝然转身。
宴清绝一身掌门服饰,乌黑的发间别了一支白玉簪,整个人如同清晨的露珠般清透。
“娘……”
与宴清绝对视的刹那,宴如是忽然鼻尖酸楚,簌簌便落下了眼泪。她伸出手,紧紧拥抱着母亲,“娘!”
宴清绝微微讶异:“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宴如是在她怀中也摇头,“只是,忽然很想抱抱阿娘。”
该是昨夜也见过的,母亲还催促她早些安寝,可不知为何宴如是却觉得与她是许久不见了——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宴门的钟声敲响了,宴清绝轻轻推一把宴如是:“好了,如是,别抱啦,随我去学堂吧。阿娘这个做讲师的还去迟,多不像话。”
天光在她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堂里,宴清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学子:“修炼之道,不在于争强好胜,而在于与自然和谐相处。”她道,“譬如窗外的桃树,它不会因为想要开得更艳而勉强自己,只是顺应时节,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
“所谓心法……”
“……”
宴如是一面听讲,又望向窗棂外,一只蝴蝶正停在一朵桃花上,轻轻扇动翅膀,与春风相映成趣。
她听见阿娘说:“顺应万物,天清地浊。莫要干涉她人因果。”
阿娘说:“仙凡有别。倘若要成仙,便要向上看,而非向下。……”
“…………”
“……”
匆匆下了课,宴如是与同窗结伴去了膳堂。身边的学子依旧笑容可亲,可她总觉着少了什么人。
未时午憩,她在绯红的桃树下,枕着心法书卷昏昏欲睡。
耳边是路过学子们轻柔或欢快的交谈声,远处传来琴音。琴音悠扬,如泣如诉,与飘落的桃花一同,都落在梦里。
那是谁在练琴?
待有这么一个念头了,她又从梦里惊醒,身上落满了粉白的花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宴如是总觉风里有人在唱:“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又忽听见有人在喊:“师姐,师姐你走慢一点呀!我都跟不上了!”
那人的师姐顽劣地回答:“我才不!每次一等你,你就磨磨蹭蹭要这个要那个,我还是走快点儿了好!”
“你!我要告诉师娘!我要告诉师娘你又欺负我!!!”
“你去啊!我才不怕!哈哈哈哈……”
二人渐渐走远了,宴如是却屈膝坐在树下失神。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塌陷又重建,宴如是决然地站起身,向与学堂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来到掌门书居前,门前庄园有浇花的小夭,宴如是问她:“我有没有师姐?或者是,阿娘还有没有别的亲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