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黑蛟思索一下,一手捉住山鬼右肩,另一手拉着几乎要以死明志证清白的游扶桑,脚一踏地,妖风一起,三人齐齐被送到长老阁。
被送到长老阁时游扶桑还捂着胸口,眼前天旋地转,干咳了几声,好容易才缓和过来。
椿木长老已经来到山鬼面前,仔细扶着她的手坐下。
“听说你夜闯了后山?”
椿木的语气很温柔,比起兴师问罪问责,更是循循善诱地打开山鬼话匣。
山鬼只软软道:“不知道……我一睁眼,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椿木认真打量她,确信此人逻辑尚在,眼神清明,并没有撞坏脑袋的样子。椿木于是以为,这是一只刚化形的小妖。
山中万兽精魄草木化形则为妖,蓬莱不乏化形后浑浑噩噩、一问三不知的小妖怪。椿木心道,难怪昨夜梦见后山的古树夜里盛开一朵芙蓉花,原来是千年古树化形了,这古树承载山鬼愿望,以蓬莱月色浇灌,又有各路小妖对她或崇拜或拥戴,所形成的妖鬼体内灵气也是十分精纯。真是一只了不得的小妖,加以督促修炼,也许能变成黑蛟一般的大人物呢。
于是椿木看向山鬼的视线更多几分看好与慈爱,她轻轻握着山鬼的小手,视线在背后忙前忙后泡茶的游扶桑身上一荡:“昨夜你们熟悉了吗?”
游扶桑自然道:“不熟悉。我与她压根儿算不上认识。”
山鬼却仿佛听得心碎了,她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却走不来路,第一步就跌倒在地上,又不让人扶,垂着眼睛快哭了,“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呢?……”
游扶桑远远看着她,心里咋舌道:至于吗?演过头了吧?
可山鬼眼底悲戚又不似作假,她跪在地上掉眼泪,椿木哎哟哎哟来扶,她都不睬。
过了好一会儿,椿木明白过来:“这是雏鸟情结,会极度依恋第一眼看到的人,这在刚化形的小妖之间十分常见。蓬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倘若一只妖遇上另一只刚化形的小妖,通常是需要照顾对方一段时日的。”
游扶桑端茶的手一顿,眼底有不满一闪而过,很快回绝道:“我不要。我不认识她,也不喜欢照顾人。”
“二两银子。”岂料椿木这样开口,“照顾她的时候,你别的活计都不用做了,单单陪着她,二两银子一天,能照顾多久照顾多久,上不封顶的。”
游扶桑狠狠丢下茶盏,嗤笑:“二两银子?你当我是什么人?”
椿木加码:“五两银子。”
“……”
继续加码:“十两银子。”
游扶桑眼睛隐约一亮:“当真?”
“我椿木说话还能有假?”
“你说的啊!”游扶桑握紧椿木的手,“十两银子,一日十两银子啊!”
为二两银子折腰?怎么可能?游扶桑也不可能为五两银子折腰。
但十两银子绝对可以!
游扶桑一丢茶碟,早就不想泡这个囫囵茶了!又烫手又麻烦!
一回神,山鬼也在注视着她,山鬼重新坐回美人榻,坐姿乖乖巧巧,似乎被游扶桑的喜悦感染,那双眼睛也亮晶晶的,实在很漂亮。
游扶桑本不该再搭理她。
但很不幸的是,方才山鬼步履蹒跚的样子,让游扶桑想到周蕴与方妙诚。
那个可怜又无奈的,错过的故事。
谁都没有不爱谁,但错过便是错过了,时光流逝,再深的悔恨也无用了。
她说不清眼下自己对宴如是的感情,但直觉不想复刻周蕴的遗憾。
可是一转念,游扶桑又心道:这宴少主——啊不,如今该称呼宴门主甚至宴仙首了——她多神通广大啊?腾云驾雾御青龙,在众仙家一呼百应,眼下装一个凄凄惨惨走不来路的模样,不过是爱演戏罢了,又不是真的。
游扶桑与山鬼一对视,抿起一个不那么走心的笑,心里细细盘算着:不如这样,一日十两银子,十日百两银子,还完周蕴的债,给自己留下二十一两盘缠……
然后,从此江湖不见!
*
第一日,山鬼住进游扶桑的草木小屋,小屋只有一张床榻,游扶桑不让她在榻上睡,只在地上铺了床被子。山鬼也不生气,腿屈在榻下,半趴在榻边,守着游扶桑睡觉。
游扶桑懒得说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沉默睡去。
第二日,山鬼有了新衣服,把先前在树上被钩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丢了。
山鬼把自己泡进木桶里洗澡,水渐渐凉了,她从桶里湿漉漉地站起来,一直打喷嚏。屋外游扶桑早就不见了,自己睡觉去了。
游扶桑刚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身后烛火又被燃起来了,随即一双湿滑的手伸过来,虽是夏夜也冷得她直哆嗦。
游扶桑一回头,山鬼像水鬼一样站在她榻边,浑身没有衣服,滴滴答答在下雨。山鬼很委屈地说:“没有擦身子的东西。”
游扶桑看了一眼觉得脸烫,立即撇开目光,丢了块干净汗巾过去:“别不穿衣服瞎跑!”
山鬼文文静静道:“没有瞎跑,就在你屋子里走动了几步……没有瞎跑。”
葳蕤明灭的烛火里,山鬼在她榻边擦了身子,穿好衣服,把自己捂得暖和了,又小心翼翼跪到榻边,好似要往游扶桑被窝里钻。
衣似云间雾,发如乌云绾,一柄红香束。温暖之中,山鬼似是一朵熟透了的桃花,静静依偎在游扶桑身边。
却被游扶桑一巴掌打开。
“你上来做什么?”
山鬼愣了一下,软声问她:“我现下洗干净了,也还要睡地上吗?”
游扶桑心里觉得好笑,你分明知道我不是在意那些,而是在意……你这个人。
感受着对方贴上来的温度,游扶桑干脆坐起身来,山鬼便倒在她身前,柔软的身子歪斜着,她用眼睛笑吟吟看她,用鼻音“嗯?”了一声。
这一声真是酥到骨子里,软得能掐出水,听得游扶桑头皮发麻。
但很快,游扶桑便恢复先前那般又冰冷又嫌弃的样子,她冷冷掐住山鬼下巴,讥讽地笑起来:“非要贴上来?”
这话指的可不只是今夜这个行为,是指宴如是费尽心机化作山鬼接近她这一整件事情。
山鬼不恼,任她揉搓,眼眸朦胧又迷离,仅仅眼角流露的一点绯红欲色已经美得令人窒息。
游扶桑却看不见似的,无动于衷,掐着山鬼下巴的手更用力一些。
又在将要掐碎颌骨的前一刻松开手,只留给山鬼不尽的余痛。
“滚下去,”游扶桑几乎是将人踹下床榻的,“再爬到我榻上来,我会直接把你杀了。”
第53章 折芳馨兮遗所思
◎山鬼很听话,没有往外跑◎
也许是游扶桑推得狠了,山鬼掉下榻去,一动不动,许久都没吭一声。
游扶桑要睡去了,迷糊间才想起来也许山鬼是在害怕——她夜盲,方才来的时候还点蜡烛,而刚刚游扶桑一巴掌将蜡烛也打灭了,又不允许她乱摸乱碰,更不允许她上床榻,眼下山鬼僵硬地杵在地上,指不定多害怕呢。
唉,真是可怜。
但那和游扶桑有什么关系呢?
山鬼不可能承认自己有夜盲,正如她不会承认自己是宴如是。至少现在是这样。
那游扶桑也会装作全然不知晓。
实则早在给浴桶放水的时候,山鬼磨磨蹭蹭脱衣服,游扶桑便看到了她单薄纤白的背后,藤蔓一样缠绕的血契魔纹。
那也曾是游扶桑的魔纹。
主从血契,主人身死,从属身上的魔纹并不会消失。游扶桑忍不住阴暗地想,宴如是化作山鬼接近她,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解除血契?可游扶桑现在魔气都没了,早也和原生魔纹无关,也没法替谁祛除血契。她帮不了宴如是。
游扶桑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她想到,既然魔纹尚在,说明“山鬼”这具身体是宴如是在原身的基础上以煞芙蓉为引,易容易形,幻化而成,而不是同一道魂魄辗转两个不同躯壳。宴门几日无主,会不会出事儿?
——算了!就算宴门出事,又和她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游扶桑再不去管山鬼动静,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夜色催更月影暗。
药草小屋里,幽香阵阵,有人在榻上闭眼难眠,有人在榻下强掖着心底的无措与委屈,忍受无尽黑暗。
*
这是山鬼在药草小屋的第三日。
清晨收露,游扶桑悠悠转醒,睡得也不好,向榻下一望,与跪坐在榻边的山鬼视线相撞。山鬼似乎一夜未眠,眼下两片淡淡淤青,但对上游扶桑视线时还是笑着起身迎上来,游扶桑却没睬,光脚踩地上走了。
门扉一开一合,山鬼的身子也随声响轻颤,眼神落寞许多。
游扶桑出去吹了一圈晨风,回来的时候去食肆盛一碗粥,顺几个包子,本想带一个豆沙包回去,很不幸的是她在路上没忍住,自己全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