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鸾,给宴少主一柄剑,一张弓。”
“尊主!?”青鸾错愕,“您、您这要给她武器吗?”
游扶桑敛眸,“届时望海亭,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处处要本尊护着。”
语气似在嫌麻烦,但掖心底下,还有一句话她未说出口。
师妹的手是练剑拉弓的手。
宴门式微,宴少主亦势弱,但风水轮流转,游扶桑总还盼着她能站回云端,回到从前那副神气的样子。
*
孤山是百年前的老熟人了,如今高位的那几个也没怎么变过。
孤山姓周,周大娘子周蕴、周二郎、最小的周小妹名周聆。周大娘子心向医道无意夺权,周家老人殒命时周小妹又太小,只剩了周二郎。他与妻子方妙诚步步艰险,最后双手接过孤山掌门印。
可惜了,总有人有命拼搏没命享福,掌门位置没坐热,周二郎顽疾缠身一命呜呼。
周二郎病逝,方妙诚也不好过。不论远近,孤山外或萧墙内,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的人数不胜数。但方妙诚顶着那些目光与流言,一人撑起一片天,把孤山治理井井有条。
……罢,已是前尘往事了。
从前那个孤苦伶仃的孀妇早就不见了,如今方妙诚坐镇孤山,居然能把宴清绝都打趴下。
不过,游扶桑对她印象并不深刻,反而对孤山那位大小姐脾气的周小妹记忆犹新。
周小妹周聆,根骨一般,但周身资源源源不断地堆砌,怎么也能造出个无比神气的派头来。单说她的武器,长鞭软剑,已是世间孤品。
游扶桑有幸见识过它电闪雷鸣的样子,打在身上冰火两重天地疼。
那是在两百年前的云海试炼。
“你就是宴门大师姐?”周聆两只蛇骨辫子,笑得娇纵,拿鼻孔看人,“也不怎么样嘛,居然连我一鞭子都接不住,真狼狈。”
游扶桑未反驳,猝然耳边风声响绝。
铮——
一支长箭穿云过,把周聆的长鞭捅了个对穿。
“我、我的鞭子!!”
周聆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宝贝鞭子多哭丧几句,宴如是御剑而来,面色冰冷,手上赫然一张云影弓。
云影弓,凌云箭,一气破空十四洲。
她降落在游扶桑身前,微微再抬起弓,箭尖直指周聆。
“宴如是、你、你敢!!”周聆气得直跺脚,“你、你不过是仗着我嫂嫂不在才敢欺负我!”
宴如是则将自家师姐护在身后。“你也不过是仗着方妙诚在,才敢为非作歹。”
“呵,你知道你护着谁吗?”周聆矛头又对准游扶桑,“堂堂宴门少主,被一个废物踩了一头,不嫌丢人吗?你这做少主的,居然还得向这样一个人喊师姐!”
宴如是未放下弓:“宴门之事,轮不见你置喙。”
“我可听说了,这游扶桑根本不是人,是一只凶兽!是以宴清绝不得已将她带在身边,却也不给好脸色看……”周聆不依不饶,“不信你瞧她名字——游历扶桑之地——游扶桑,多随意!”
事实上,这样的说辞游扶桑早已听惯了,宴门人说,凡俗人说。她不怕别人侃侃胡诌,只是怕相撞,还要尴尬地装未听见,好累。
宴如是却忽然笑了。“你好奇扶桑师姐的来历啊?”
一双杏眼笑眯眯的,如五月芍药,玲珑灵动。这宴门少主单看相貌也是绝艳的江南烟雨佳人,明眸善睐,少年意气风流。
周聆一愣,以为她要与自己同仇敌忾,“不是好奇,我就是说与你听,要你别被这凶兽牵了鼻子走……”
可话没说完,宴如是又是一箭——
这次她们离得更近,箭风带起一阵难压的余悸。
余光撇见几缕碎发,周聆只觉耳畔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是她的蛇骨辫。
“再说闲话嚼舌根,丢的可就不止一只辫子了。”
“宴如是……!”
“滚!”游扶桑第一次见小孔雀这样阴沉着脸,“别让本少主再听见那些话!”
周聆没了武器,方妙诚又不知在几千里外,她当机立断,咬着牙与几个家仆走了。
偌大云海便只剩下游扶桑与宴如是二人。
游扶桑有些尴尬。倘若宴门少主与孤山大小姐交恶,丢的可是宴清绝和方妙诚的脸……
却是身前,宴如是收起弓与长剑,伸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疼吗?是我没护好师姐,”她捂住游扶桑的耳朵,“那些话,师姐不要听,不要信,不要伤心……”
“我已经替师姐打过她了。”
小孔雀这样说道。
第9章 鸿门宴
◎好师妹,再喂一颗青提子◎
记忆落了灰。
再回想起那些弓啊剑啊,云影刀光,游扶桑只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和自己没什么关联。
如今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武器,落盏听雨的时候,她抬眸可让雨点停留,清澈的水滴在魔气驱使下成为最锋利的短刃;兵临城下的时候,她屈指可取万人性命。
血光照彻浮屠夜色。
她不再是从前需要别人护在身后的狼狈少年。
可她的小孔雀……也不再是从前恣意风光的样子了。
给她一张弓,一柄剑,会变好吗?
走出浮屠殿,细雨拂上游扶桑的面,她望向练武桩台,长剑的影子比天光更亮,亮得像在灼烧春光。
最简单的高马尾,最普通的练武服,可一搭宴如是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一切都灵动了起来。
明丽,惊艳,令人见之忘俗。如她的剑招。
宴门青山,惊鸿剑法,想来宴清绝已经把宴门压箱底的招式都传给女儿了。
能成为正派最为津津乐道的天之骄子,出身、天赋、苦功缺一不可,而宴如是显然都是其中佼佼,每一次出招攻其不意,收招亦稳妥大方。
她的剑很轻,但最锋利,跃起时剑尖一点雪白颜色,杀气蕴含在看不见的风中。
杀人于无形。
庚盈节节败退,眼角余光看见高阁处游扶桑,她闪身避开宴如是剑招,对着高处就喊:“尊主在看我笑话!”
“确实是笑话,”魔气侵染,高阁人影不见,游扶桑出现在练武桩前,“浮屠旌麾力将,却在浮屠城里惨败于外来客,确实很笑话。”
庚盈急了:“我、我是看在尊主与她从前情谊、让着她的!您看我连武器都没拿呢!”
游扶桑只说:“丢人。”
庚盈要哭了:“我才不丢人!!!尊主欺负人!!!”又怕游扶桑真的生气,她再看向宴如是,“喂!宴门少主,我们正正经经再比试一次。等我真的出了蛊,你近不了我的身,公平起见,你换弓箭吧。”
游扶桑就站在桩台,心想庚盈果然是个傻的,宴少主长剑利落,弓箭更不会差。岂料下一瞬庚盈取出长针与蛊虫,浮屠城昏天黑地如乌云蔽日,堕入黑暗。
——庚盈吃准了宴如是夜盲,打算以夜色夺她视线,打她措手不及!
电光石火,只见黑暗里无数银针疾驰而来,铺天盖地席卷——
宴如是举起长弓,桩台下青鸾讶然喃喃:“宴少主不是夜盲……”
然而长箭破空,精准从银针之中揪出庚盈法器,利落穿过雾障,又以毫厘之差掠过庚盈鬓发。
“我不想伤你,”宴如是闭上眼,“诚如尊主所言,我只是个外来客。”
须臾雾障散尽,庚盈瞪着眼,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胜负已定。
青鸾由衷道:“江湖传闻宴门少主蒙眼亦箭无虚发……竟真诚不我欺。”
宴如是收了弓,没说话。
游扶桑则对庚盈道:“太丢人了。”
庚盈真的哭了,好大声。她们魔修爱走旁门左道,最爱笑里藏刀出其不意偷摸着杀人,这种光明正大的比拼实在很折磨,庚盈一方面觉得真丢人,一方面又在窃窃观察游扶桑是否真的生了气。
尊主究竟希望她赢,还是这宴少主赢?
庚盈本想大人有大量地放水,想不到在练武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是她自己。
庚盈一边假哭,一边眯眼去追游扶桑视线,瞥见对方流连在宴如是长弓与长剑,庚盈心道:罢了,罢了,能让尊主开心也挺好的。
*
半月后清明雨纷纷。
孤山和浮屠隔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江南烟雨地,一个西域蛊毒城。抵达临安孤山时,步辇颠簸了一下,游扶桑睁开眼,就见帘下宴如是板板正正地坐着,忐忑不安地绞着袖子,额前细汗,眼下乌青。
游扶桑有些惊讶,一句“这么紧张吗”噎在喉咙里,语气熟稔不合适,语气生硬又怕她更紧张,就这么简简单单五个字,来来去去居然问不出口。
再回神,青鸾站在步辇前扶人,宴如是已经走向烟雨繁华地。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来临安城,百年前师姐妹同游临安水乡,江南有女采莲唱曲,画船听雨,是个好地方,却没现下这样繁华。如今万丈高楼平地起,朱门映柳,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