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她话刚出口,顾行渊已不紧不慢地走近,视线落在擂台上,眉头微蹙。
  台上的李珩正与一名赤羽军士对打,初看还算过得去,但到底不是出征磨出来的,招式不拖泥带水,却缺了实战的狠厉与沉稳。
  “手下留情了。”他一边招架,一边客气地说着,“我不是来争胜,只是活动活动筋骨。”
  那军士果然收了几分力,李珩动作越发顺畅起来,竟还耍了个漂亮的转腕动作,引来一片哄笑。
  沈念之看得半天没趣,正想转身回营,却听身侧顾行渊忽然道了声:“我来。”声音极有穿透力,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珩也一怔,下意识地笑着回头:“顾将军也兴致来了?”
  顾行渊未答,只将佩剑摘下交给一旁亲兵,翻身跃上擂台,动作利落如风,长袍猎猎落地,衣摆未乱。
  他站定,看向李珩,语气温和得几乎无可挑剔:“动动筋骨,殿下不介意吧?”
  李珩干笑了一声:“自然不介意。”
  他话虽这样说,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妙。
  沈念之远远看着两人立于台上,忽而挑眉,像是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嘴,轻轻“啧”了一声。
  两人初时并未真动手,顾行渊甚至一招未出,只站在那里,抬手虚虚一挡,便将李珩的几次进攻拨开,身形不动如松,气场却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几轮过后,李珩有些挂不住,暗自加了几分力,终究逼得顾行渊抬手还击。
  可这一还击,就再也不似方才那般轻巧了。
  顾行渊动作极快,连下三招,直逼要害,李珩仓皇应对,手腕险些被格断,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出擂台。
  台下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将军下手好快!”有人小声惊叹。
  李珩退了几步,强笑着喘气:“顾将军这是当我真对手了?”
  顾行渊却只是盯着他,眼神极淡,嘴角不带笑:“你不是说要活动筋骨吗?怎么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李珩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方才那点轻松的笑意全散了。
  他这算是明白过来了,顾行渊分明在敲打他。
  敲什么?不就是昨晚那句“死缠烂打”的蠢话。
  果不其然,下一招未出,顾行渊已一记扫腿将他逼至擂台角落,李珩举臂招架,腕骨被扣得死死的,竟生生被顾行渊反擒住!
  胳膊被掰到后背,力道极重。
  “将军!将军慢些!”李珩忍不住喊了一声,脸都憋红了,“疼——这条胳膊我还要用来写字的!”
  顾行渊似笑非笑地靠近他耳边,语气不疾不徐:“我以为你是用它来挡招的。”
  沈念之在场下看得清清楚楚,眼里笑意快藏不住了。
  李珩还想挣一挣,却被又按了一寸,终于放弃挣扎,轻轻咳了两声:“顾将军……我认输了。”
  顾行渊这才松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极平:“不打也好,免得误伤了沈娘子的妹夫。”
  他说着跳下擂台,脚步一丝不乱。
  沈念之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过来,扬了扬眉:“下得去手?”
  顾行渊扫她一眼,淡淡回了句:“我手下留情了。”
  沈念之笑出声,转头看擂台上还在揉肩膀的李珩,李珩面露痛苦之色,啧了一声:“这年头,做你妹夫可真难。”
  李珩从擂台上下来时,袖子歪着,发也乱了,手还在死命揉着肩,他咬着牙想维持一丝体面,脚下却有些发虚。
  刚落地,迎面就见沈念之站在不远处,抱臂看着他,唇角微扬,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语气温柔得像是在打趣,又像是在照顾:“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上点药?”
  李珩脚步顿住,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饶命”。
  他一脸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她身后不远处正把护腕解下,神色冷静的顾行渊——耳根还红着,显然情绪还没完全下去。
  “……不,不用,不疼。”
  李珩嘴角一抽,扔下一句干巴巴的客套话,下一瞬拔腿就溜。
  脚步之快,堪比方才被顾行渊一脚逼到擂台角落时。
  沈念之望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状似惋惜:
  “还真是……疼得不轻啊,哈哈哈哈。”
  第84章 “愿你从此无挂,书里心安……
  回帐的时候,云沉得低,似乎是要下雨,风也变得更凉了。
  营外偶有将士往来,声音不多,显得帐中越发静谧。
  沈念之推开帐帘,走进去时,火盆还温着,炉上的茶水轻轻滚着,冒着热气。
  她走过去,先将披风解下挂好,又转身坐到榻前,抬手揉了揉额角。
  今日风不大,却吹得她有些乏,她半靠着椅背,目光落在桌上那盏未饮完的茶上,眼神没什么焦距。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动了动唇,唤了一声:“霜杏——”
  声音不大,语调自然,是多年习惯的呼唤。
  但喊完之后,帐中一片安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应。
  她愣了一瞬,才想起,霜杏没在。
  她还留在雁回城,陪着沈忆秋。
  沈念之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又抬手将发丝撩到耳后,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顺着心底说出:“也好……这样沈忆秋也不至于一个人太孤单。”
  时间过的极快,但也很慢,四月初八就是明日。
  夜色浓得像墨,营地里却亮着一圈篝火,炭火烧得旺,火光照亮人影绰绰。
  这是入宫前的最后一夜,众将士难得松弛下来,卸了甲,衣袍微散,三五围坐,手里端着酒和烤肉,席间笑声不断,偶尔爆出几句带着口音的粗话,连副将都没拦,只装听不见。
  沈念之本不该出现在这场军中酒宴里,可她来了,也没人多说什么。
  她就坐在顾行渊身边,腿上盖着一块半旧的羊皮毯子,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
  李珩也在,坐在另一
  边,他喝不惯烈得,拿着一壶马奶酒,嘴角沾了点奶渍,被人一眼瞧见,当场笑他像个小孩子。
  他也不恼,扯了帕子擦擦,反问一句:“怎么,瀚州将士从不喝奶酒?”
  那边副将笑着回:“喝是喝,但不带撒娇的。”
  引来一阵哄笑,连沈念之都轻轻弯了唇角。
  顾行渊没说话,只把自己碗里的肉往她碟子里拨了一块:“尝尝这个,酱是阿左熬的,比瀚州那边浓。”
  沈念之看了他一眼,没动筷子,反问他:“你都没吃,怎么知道浓?”
  他眼睛不抬,淡淡回:“你吃得出。”她勾了勾唇,终是低头咬了一口。
  肉带着脂香,外焦里嫩,确实比瀚州那边调得厚一点,咸里透甜。
  沈念之喝了几口烈酒,眼睛微微红,风吹得她眼睛眨了几下,转头又看了眼顾行渊。
  他也正看着她。
  营地的酒没散得那么快。
  火光未灭,众将士喝到半醉,喊到沙哑,一人搂着一人,笑着骂着,有人唱了瀚州的酒曲,也有人扯着喉咙学北庭腔调哼了一句,闹得众人拍桌叫好。
  李珩本不打算再留,听得热闹,也就笑着继续坐下。
  有人扔来一支箫,说是刚从随营乐坊借来的,还没吹过。
  他接过来,低头看了看,试音之后,抬手贴唇。
  风静了。
  箫声一起,便将闹意压了下去。
  是西北的旧调子,音色缠绵不滞,听来却不硬朗,是带着一点点哀,藏在热酒之后,像临上战场前,一曲为风雪中归不得的人奏的送别。
  沈念之手里还捧着酒壶,侧身听着,箫声缓缓转入低调,渐收渐合,众人也静了几分。
  她将酒壶在指尖转了一圈,忽而抬头,望向远方夜色里黑压压的营帐,以及那若隐若现的旌旗。
  然后她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风吹动她的披风,她手中捧着酒,站在火光最亮处,借着李珩的箫声,一句一句吟出来:
  “谁曾见,瀚州雪尽沙如洗,铁骑卷风三千里;
  谁曾见,昭京月下萧声远,醉里依稀故人起。”
  话音刚落,转头却看见,顾行渊站了起来,他没说话,走到一旁,接过亲兵递来的剑鞘,一抽。
  寒光乍现。那是一柄极快的长剑,锋利异常,光芒在火光中跃动,他举剑,缓步而入火圈中心。
  沈念之继续道:
  “金樽对坐饮未尽,少年笑语风中起。
  今宵且饮入喉中,明日刀光映马蹄。”
  他持剑而立,然后开始舞动,第一式落下,剑风呼啸,炭火应声而动,四周人衣袂皆扬。
  “人间得意须纵酒,何必低眉问天意?
  我自生来不识命,偏向山河要红衣。”
  第二式剑光转折,落下时寒气四散,将夜风生生劈开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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