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直到烟火燃尽,她仍立于凛冽寒风中,仰望着夜空。
  薄薄烟雾弥散后,视野尽头出现一泓月明。
  弯月棱角分明,在她眸底由清晰变得朦胧,又由朦胧转为清晰。
  夜深寒重,有说笑声隐约传来,江稚裹紧外套,转身往回走。
  在她身后。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翌日,天气依然晴好,江稚带了两束鲜花和三杯饮料去山上墓园看爷爷奶奶。
  照片里他们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她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好在送了他最后一程。
  照片是她选的,当初爷爷病重入院,偶尔意识清醒,总念叨着怕奶奶认不出他。
  他老了,头发斑白,满脸皱纹。
  照片里,爷爷风华正茂,笑得很温柔,是奶奶熟悉的样子。
  她相信,纵然阴阳相隔数十年,奶奶也一定会一眼就认出他。
  江稚在墓前坐下来,从纸袋里拿出饮料,芝士莓莓给奶奶,庐山云雾是爷爷爱喝的。
  她有些困,和他们碰杯后,喝了两口咖啡提神。
  “爷爷,您一定和奶奶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吧。”
  ……
  很多很多深埋心底的话,只能跟爷爷说。
  直到此刻,江稚终于懂得,为什么爷爷每次带她回老家都喜欢来山上,一待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累了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要回到心疼自己的人身边。
  “爷爷,怎么办?我好像……有点累了。”
  全世界沉入寂静,她倾身靠着墓碑,疲倦地阖上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时太阳已升得老高,阳光格外温暖,微风吹动发丝,好像爷爷宽厚的手掌在轻轻抚摸。
  正认真感受着,江稚突然捕捉到一阵异样的声响,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胖乎乎的黑猫伸出爪子去扒拉她喝剩的咖啡。
  被她当场抓了个正着,它居然毫无惧意,甚至还张开嘴巴想去咬吸管嘬咖啡。
  江稚连忙把咖啡拿走,试着和它讲道理:“这个你不能喝哦。”
  真是不可思议,很少见到能把自己养得这么好的野猫,不仅肥嘟嘟,毛发油亮,还一点都不怕人。
  胖黑猫没喝到咖啡,扭头就走。
  不过须臾它又回来了,大摇大摆地叼着根香蕉,放到她前面,爪子拍了拍。
  江稚恍然大悟,难怪这只猫长得这么胖,原来整个墓园的供品都是它的食物。
  环顾周遭,阳光明媚,一排排墓碑肃穆林立。
  好像也在以它们的方式凝视她。
  江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黑猫的脑袋。
  所有来自人间对远去故人的不尽思念,柔软地涌向掌心。
  化作实质,在她眼眶里温热涌动,满溢而出。
  残余的负面情绪被温柔地清洗干净。
  她轻笑出声。
  目之所及,风和日丽,山空云净。
  看她许久无动于衷,胖黑猫又努着鼻子把香蕉拱得更近了些,大胖脸一抬:“喵!”
  江稚大致猜到
  了它意思:“你想用香蕉跟我换咖啡?”
  “不换。”她比了个拒绝的手势。
  胖黑猫傲娇地喵了声,神情大有“别客气赏你了”的意思,伸伸懒腰,非常豪迈地留下香蕉走开了。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临走时,江稚把羊绒围巾叠好放在了爷爷奶奶墓前,这是回赠小猫咪的过冬礼物。
  她带走了香蕉和三杯饮料。
  刚好经过供奉着香蕉的那座墓,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孩子,笑容甜美,梨窝浅浅。
  江稚鞠躬道谢:“谢谢你的香蕉。”
  看清了下方的生卒年份,她目光猛然顿住。
  2000.01.01—2023.02.16
  在这个瞬间,江稚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被某种宿命穿心而过,寒意透骨。
  2023年,2月16日。
  那一天,原本也应该是她死去的日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冥冥之中,她逃过了命运,但又好像没有完全逃过。
  起风了,青山外,橙红的夕阳摇摇欲坠。
  天色将晚,江稚缓缓沿着来时的路下山回家。
  在老家待了一周,她准备返回桐城。
  桂芝姑姑亲手做了桂花酒酿软酪,让她带着路上吃。
  登机前,江稚又收到嘉林银行工作人员的电话,不出意料,申请贷款的资料又没审核通过。
  这家银行是爷爷生前最信任,也是合作最多的,所以她才作为首选。
  到底怎么回事?
  江稚找张副总打听了下,才得知嘉林银行是方氏集团旗下控股的银行之一。
  而方氏集团的总裁,正是方菱母亲蒋定非。
  两年前方菱留学回国,数次创业失败,便在嘉林银行挂了个闲职。
  原来是她一直在从中作梗。
  难道,方菱是在为许婉宁出气?
  可能性不大,许婉宁面子应该还没这么大。
  况且许婉宁如果知道她贷款是为了买回别墅,不得急得跳脚出来阻拦了?
  江稚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和方菱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交情,更别说有什么过节。
  方菱为什么会暗中使绊子?
  该不会是……
  那次在方氏旗下的服装店,方菱强抢她外套失败,丢了颜面,因而恼羞成怒?
  方菱打小就被家里惯得娇纵任性,确实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江稚觉得有些无语,她又不是只有嘉林银行这个选择,顶多就是浪费了点时间而已。
  以目前的大环境,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过节拒绝掉一个大客户,谁的损失更大,不言而喻。
  她没有把这事放心上,直接打电话给中介,让他帮忙物色新的贷款银行。
  ***
  a市连着阴了好几天,临近年底,集团事务繁多,文山会海,忙得不可开交。
  总裁办却反常地笼罩着一股低气压,气氛极为压抑,秘书助理们不明所以,说话做事都越发谨小慎微。
  有份急需签字的文件,大家踢皮球似地踢来踢去,谁也不想在这关头上踏进霜天雪地的办公室去直面老板。
  最后只能由高阳揽下重任,一进门,就对上办公桌后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由得僵住脚步。
  老板向来不显山不露水,能让人感觉出来他心情不好,说明他心情是真的很不好了。
  高阳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都水到渠成了,怎么会表白失败呢?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被江小姐拒绝了?
  怎么可能?!
  “程总,”高阳顶着压力走近,“这里有份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程与淮翻开文件,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高阳眼观鼻鼻观心,欲言又止:“程总,还有件事……”
  程与淮头都没抬,冷声打断:“办公室禁止谈论私事。”
  高阳语气谨慎:“是和江小姐,有关的事。”
  程与淮恍若未闻,手中的笔也没停,行云流水地签好名字,将文件一合,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高阳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无声叹息,拿着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看来老板被伤得不是一般地轻哪。
  五分钟不到,高阳又回来了,表情莫名复杂,委婉说道:
  “程总,这份文件恐怕用不了。”
  ——名字签错了。
  程与淮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只见落款处写着“江稚”二字。
  他面无表情地在另一份新打印的文件上签了字。
  高阳任务完成,刚要出去,身后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她怎么了?”
  高阳早已打好腹稿,一气呵成将江稚在嘉林银行贷款却被百般刁难的事说了出来。
  程与淮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这些天他一如往常地来公司上班,早出晚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绝大多数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效率奇高。
  只有这样才能转移注意力。
  但很显然,从未成功转移过。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爱意悄然聚沙成塔,倒塌时又怎会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好在,无论如何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又静了几秒后。
  程与淮合上笔盖,淡淡道:“既然方氏这么喜欢审核资料,那集团最近和方氏的合作项目也按流程好好审核一下吧。”
  高阳立刻应了声“是”。
  这句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背后蕴含的深意非同小可。
  显而易见,方氏肯定要为此买单了,连锁反应之下,后果更是难以估量。
  嗐,你说那位方家千金好端端地没事干非要去招惹程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干嘛?
  还不如直接得罪他本人呢。
  又或者挑个别的时候呢,正受着情伤的男人能有什么理智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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