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声线混着倦意,听起来极哑:“没事。”
见他目视前方专注开车,明显无意多谈,江稚便不再深问,放任自己沉入心事里。
一路沉默到机场。
直到分别时刻来临。
江稚停下脚步,笑吟吟地挥手和他道别:“再见,程与淮。”
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眸弯起,一副没心没肺无所谓的模样,程与淮心口忽地揪疼了下,好像被某只无形的手轻攥住,重新唤醒了痛觉。
他复杂难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住,勾唇笑了笑。
每次分开,她都是这样开心地和他说再见,如今想来她的心情大概类似员工休假吧。
不用再辛苦演戏劳累工作了,确实值得开心。
这一次,程与淮没回应她的道别,没有和她说再见。
她也始终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人已经走远,再也看不见身影,程与淮才一寸寸地拉回视线。
忽略心间充斥的酸涩之感,他想起她那句话——
“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如果她所说的欺骗是指为了赢得赌约,故意演戏玩弄他的感情。
那么,他当然会。
当然会原谅她。
片刻后,程与淮来到停车场,坐进车里,颓然地靠向椅背,单手松开两粒衬衫扣子,将衣领往两边拨了拨。
揉按着太阳穴,任由倦怠将自己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来信息:“我登机啦。”
程与淮直接按灭屏幕。
如果表白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在a市飞往上海的航班上,本来空出了今明两天行程陪她回苏州。
可惜事与愿违。
堪堪过了十来秒,程与淮还是解锁手机,敲出一行字:
“好,一路顺利。”
那边没有回复,他也不觉得意外。
可能是飞机即将起飞,她开启飞行模式了吧。
难得闲着无事,他给陈复南打了个电话:“出来喝酒。”
陈复南匆忙赶到私人会所的专属包间,一进门就看到他仰头一口灌掉大半杯红酒,顿觉心痛不已。
那可是顶级的赤霞珠啊!
用来买醉岂不是暴殄天物?!
陈复南不清楚他又发生了什么事,竟破天荒地酗起酒来,反正也问不出答案,不如……
陈复南脱掉外套丢沙发上,挽起袖口,对站一旁的包间管家说:“把你们程总存在这儿的好酒全拿上来,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敞开了喝,不醉不归!”
管家察言观色,见老板没有反对的意思,转身出去安排了。
陈复南挑了个干净酒杯,一股脑把瓶里剩下的赤霞珠倒完:“来,干杯干杯。”
接下来,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借酒消愁。
一个多小时后,江稚顺利抵达虹桥国际机场,然后转高铁去苏州。
从高铁站出来,迎接她的除了好天气,还有程与淮特地安排来接她的司机。
江稚给他发微信报平安,然而直到车子抵达老宅,也没收到回复。
估计是在忙吧。
此时,酩酊大醉的程与淮刚被司机送回市中心住处。
朦胧视野中,出现一面心形的浅粉色花墙,999朵家书独守了一夜空房,依然不失温柔美丽。
可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讽刺。
程与淮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晃晃,不小心绊倒由花墙延伸出去的玫瑰花瀑,整个人也失去重心。
他狼狈地摔进玫瑰花瀑里。
香气袭人,失魂落魄。
所有强行压抑的情绪瞬间溃了堤,头疼欲裂,心痛如绞,竟分不清哪一处更疼。
这把正正捅入他心脏的刀,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一切后果他自会承担。
可是,在他满怀欢喜与
期盼,匆匆奔向她的路上,从没想过,等待他的……会是这种结局。
更没想到,会听到她亲口说,每天在他面前演戏,很累很辛苦。
痛感越发剧烈,程与淮额头冷汗涔涔,微微弓起身体。
既然这样,以后就不用再演了。
她本就是为她外公的遗作而来,那幅画早已交回她手上,他们之间两清了。
勉强算得上,好聚好散。
纵然再不舍,除了合约,他还能用什么留住她?
可为什么要留住她?
她又不喜欢他。
她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本来真的以为,他们已经两情相悦了。
最可笑的是,他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就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
要是没有抄近路就好了……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脑中一片混乱,程与淮点开对话框,删删改改。
“合约提前终止。”
“合约提前解除。”
“合约提前解除,我已向奶奶坦明。”
发送成功。
下一秒,他又手忙脚乱地按了撤回。
醉意骤然消去大半,痛感却有增无减。
再三确认提前解除合约的消息成功撤回,程与淮将手机压在胸前,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被他压在脸下的玫瑰花瓣也跟着心有余悸地发颤。
突然间,紧贴着心口的手机震动了下。
不亚于山崩地裂。
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明明已经终止了倒计时,原来竟是假象,给了侥幸生还的希望,最终猝不及防地在胸前引爆。
大约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程与淮指尖轻颤,点开收到的新信息。
几乎同时,他闭上了眼睛。
手机屏幕仍亮着,显示出聊天页面。
……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重新编辑】
好开心呀好开心呀好开心呀好开心呀:
“好”
第59章 心他后悔了
大概是年少漂泊异国他乡的缘故,江稚是个归属感并不强烈的人,这世上能让她用到“回”字修饰连接的地方并不多。
苏州老家是其中之一。
江稚记得每年暑假爷爷都会带她回来住上一段时间,白天走遍城里各个角落,黄昏兴尽归家,用过晚饭,窝在天井树下的藤椅里,捧着西瓜,数星星,听爷爷讲过去的故事……
爷爷的故事大多跟奶奶有关。
因而江稚和奶奶素未谋面,可对她并不陌生。
那是个温婉美丽又不失坚韧的女人,风雨飘摇的特殊岁月里,夫妻被迫分隔两地,她无依无靠,独自生下儿子,艰难抚养,吃尽了苦头。
后来历尽艰难一家人终于团聚,眼看就要苦尽甘来,一场普通的伤寒却轻易带走了她的生命。
这一世夫妻缘分虽浅,但刻骨铭心。
爷爷没有再娶,带着年幼的儿子一路南下去了香港,摸爬滚打,创业打拼,最后定居桐城。
去年冬初,爷爷在桐城病逝,临终前留下遗言,要回老家和奶奶合葬,落叶归根。
这是他们的约定。
生同衾,死同穴。
江稚收回心神,提着行李箱踏入院子里,回忆画面纷至沓来。
只是爷爷再也不会从屋内走出,接过行李箱,慈爱地摸着她的头,笑说:“累了吧,爷爷给你做了好吃的,赶紧洗手去。”
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草一木和记忆中相差无几,当年南下赴港前,爷爷把老宅托给了小姨子,三年前小姨子撒手人寰,如今是奶奶的外甥女在帮忙看管房子。
江稚喊对方桂芝姑姑。
桂芝姑姑准备了一桌她喜欢吃的饭菜,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每样都吃了点。
吃过晚饭后,江稚打算出门到附近逛逛,兜来转去,走到了熟悉的杏花老街。
斯京入夜后街上行人寥寥,冷冷清清,远没有国内鲜活热闹。
人声鼎沸,街边两侧规整地支起各种小吃摊,铁板鱿鱼,炸串烧烤,锡纸花甲,酸辣粉肉夹馍……
迎面走来各色面孔,青春洋溢的学生,略带疲倦的上班族,精神矍铄的老人家。
江稚站在街角,看着不远处的馄饨摊子,老板娘动作利索地往锅里下馄饨,白色蒸汽一涌一涌地往外冒,被灯光染成温暖的橘色,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她喜欢待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之中。
江稚从街头闲逛到巷尾,走着走着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穿出长长的小巷,经过一家奶茶店,听到放在门边的音响在唱:
“我们在途中匆匆挥手并不说告别……”
“不问出路,不求退路,我心惟一归处
沿着你的方向昼夜奔赴……”【注】
灯火阑珊,晚风留人,她驻足倾听。
一曲终了,原路折返,行至永安桥时,眼前忽然一亮,天上炸开一簇彩色烟花。
桥下波光粼粼,游船接连穿梭而过,水面月影碎了又碎。
江稚独自站在桥上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