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江稚若有所思地听着,不自觉攥紧了手。
  两阵风吹过去的时间,程惠远就把压抑心底已久的秘事讲完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江小姐,还是希望你能对所有谈话内容保密。”
  她不忘强调:“尤其今天我找你的事,绝不能跟与淮透露。”
  江稚心神恍惚,好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应下。
  她当然会保守这个秘密。
  “明朗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程惠远眼神透着诚恳真挚,“相信我,就到此为止,这样对谁都好。”
  她在江稚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你好好考虑一下,小稚。”
  程惠远离去后,江稚继续留在亭子里,神情空茫。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不知不觉,暮色一层层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
  森林中悄无声息地起了薄雾,世界安静得只剩风声。
  她坐在迷雾的暮色里,失神了很久很久。
  直到两只猫打闹着从树林里出现,腼腼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趴地打滚,“嗷呜”叫着滚到她脚边,四脚朝天,翻起柔软的肚皮,想要逗她开心。
  连戒备心重,不喜和人亲近的小狸花也跃上长椅,举起爪爪搭到她腿上,像是在安慰她。
  “我没事啦。”江稚轻抚腼腼肚子,又摸摸小狸花的脑袋。
  “我只是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惘然叹息:“怎么办啊?”
  小狸花豪放不羁,爪爪一拍:“喵!”
  腼腼不甘示弱,脑袋拱啊拱的:“喵喵!”
  两只猫七嘴八舌地为她出谋划策。
  暮色渐浓,夜幕降临,整座城市华灯初上。
  程与淮开着车汇入主路,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游荡,不想待在南院,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一辆三轮车冒冒失失地从侧边撞了上来,黑色添越的车身立刻凹了一大块。
  很快,一位裹着军大衣的老大爷颤颤巍巍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看到被撞凹的车子,惊惧地“啊”了声,脸色霎时发白,有种大祸临头之感,两腿打起哆嗦,险些站不稳。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车,但能看得出来价值不菲,估计自己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从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气质冷峻,衣着精致讲究,明显非富即贵。
  老大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深弯下腰去,再三道歉。
  他不是故意的,是为了躲避一只突然窜出来的野猫……
  程与淮下了车,看都没看被撞的那处,即使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依然克制着情绪,缓声问老人家是否有受伤。
  确实,他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克制,只有遇上她,才会失控。
  老大爷连忙摆了摆手说没受伤。
  主要是受到了太大惊吓。
  他边拍心口边合计,三轮没买保险,养老金和摆摊赚的钱勉强够老伴医药费,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赔了。
  这一撞,怕是老两口以后的日子都没指望了。
  嗫嚅半天,他搓着手小心翼翼问道:“老板,能不能分期赔偿?”
  他身体还算硬朗,每天从吃喝上再省下来些,再去多捡点废品,也算一笔进账。
  程与淮并不打算追究对方的责任,这么大的年纪,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怎么会在寒冬腊月外出奔波劳碌。
  确认老人家真的没受伤,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老大爷不知所措地呵出一团又一团白气,仍难以置信,就这么轻易逃过一劫了?
  反应过来后,他不停鞠躬道谢。
  藏在老旧军大衣下的一朵玫瑰花掉了出来。
  老大爷赶紧把花捡起来,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见年轻男人看过来,他轻抚着花,笑得幸福又羞涩:“今天是我和老伴结婚50周年纪念日。”
  他提前收摊回家,还给她买了一朵玫瑰花,怕被寒风吹坏,宝贝似地捂在心口。
  程与
  淮目光凝在那朵玫瑰花上,可能是压到了,花瓣边缘已有些皱蔫。
  他心里百般滋味,转身拉开副驾车门,抱出玫瑰花束,双手递过去。
  与其被丢到垃圾桶,不如借花献佛,就当庆贺他们金婚。
  “不不,我不能要!”老大爷诚惶诚恐地连连后退,这大束玫瑰花包装精美,一看就知道很贵。
  不用赔偿已经是万幸,怎好再收下这么贵重的花?
  程与淮直接把花塞到他怀中:“您拿着吧。”
  反正他也用不上了。
  盛情难却,老大爷不再推辞,抱着花千恩万谢。
  这么美的花,老伴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指不定多高兴呢。
  “实在太感谢你了!”
  他笑起来时皱纹很深,笑意从褶皱里迸射出来,就像是荒野上跳跃的星光。
  程与淮也笑着道了声金婚快乐。
  长达半个世纪的相濡以沫,相守相依,会由多少个幸福的瞬间组成?
  可惜,他连体验的机会都没有。
  路灯昏黄,寒意料峭。
  程与淮站在原地,目送老人家骑上三轮车,晃悠悠地载着玫瑰花束,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正要上车,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循着声音在绿化丛里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缩成团的野猫。
  小猫浑身发抖,戒备地盯着他,慢吞吞往后挪,程与淮这才留意到它的腿上插着一支短箭,伤口血迹斑斑。
  天气越来越冷,受伤的流浪猫,根本过不了冬。
  程与淮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把猫包起来,放到副驾上。
  以前他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小猫从还带着暖意的外套里探出脑袋,一脸警惕,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你很幸运,我有一个朋……”
  程与淮在交错的光影中敛眸,略微停顿,“我喜欢的人,特别喜欢猫。”
  她还说过,要爱护小动物。
  他不再往下说了,自嘲地笑笑,启动车子,把受伤的小猫送去宠物医院治疗,医生说伤势较重,需留院观察。
  晚上九点左右,程与淮从医院回到南院,经过那亮着灯的房间门口,余光不经意瞥见,大半张被子悬在床沿。
  他强行收回视线,双腿却像有了自主意识般,不受控制地走进房内。
  床上的人侧身睡在橘色柔光里,有种朦胧,不真实的美感。
  他弯腰捡起被子盖到她身上,动作微顿,若无其事地掖好被角,还顺手抚平了两道褶皱。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静静站在床边。
  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江稚背对着他,在他落下的影子里屏住呼吸,心绪百转千回。
  还是想象不出来,他此时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她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或许是他有意在降低存在感。
  她只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似雪后清晨,飘荡在森林里的松木香味,清冽,微冷,无处不在。
  等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出房间,又过了半晌,江稚才睁开紧闭的眼睛,鼻尖泛酸。
  他知道她在装睡,但没有像上次那样留下来,等她露出破绽,再坏心眼地揭穿她。
  夜越发深了,市中心的江景大平城里,家书恰好盛开出短暂一生中最美的模样,然而久久等待,始终无人问津,垂头丧气挥霍清香,弥漫到各个角落。
  另一座城市。
  安静泊在桐城湾港口,整装待发的豪华游轮也沮丧地熄了灯光。
  十点整,一束金色高空礼弹烟花“砰”地炸响,高调照亮大片夜空。
  “快看,好漂亮的烟花!”
  不知是谁惊喜地喊了句,岸上散步的人们不约而同仰起头。
  漫天花簇接连绽开,五彩缤纷地坠落。
  天上烟火星辰,转瞬即逝。
  夜空之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小朋友们快乐地跑来跑去,情侣相拥接吻,彼此搀扶的老夫妻相视一笑……
  人人都欢喜。
  四十多分钟的烟花燃尽后,人们意犹未尽地散去。
  这场非官方组织,却规格极高,一下就烧掉了一个小目标的烟火盛宴,让大家津津乐道,甚至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议。
  可依然没有人知道,这场几乎轰动全城的璀璨烟花,究竟是为谁盛放?
  万籁俱寂,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好。
  次日下午,江稚便要按计划启程回苏州老家祭拜爷爷,程与淮开车送她去机场。
  车窗外景色不停变换,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车内笼罩着化不开的沉闷。
  尽管旁侧男人向来情绪不外露,但江稚还是觉察到他的异样,轻声问:“你心情不好?”
  程与淮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眉眼低垂,将所有汹涌的灰暗情绪全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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