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下午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沉默良久后说,爱和欲是感情里最神秘莫测,也是最难以控制的一部分,两者没有明确界限,是模糊的,混乱的。
  由爱生欲,由欲生爱,都有可能发生。
  而当爱发生,便意味着冲动、失控,秩序崩乱,无法用逻辑解释,更不受理智操控。
  一昧强行抑制爱-欲,只会适得其反。
  因此医生建议他,遵循本能和真实内心,并试着去被掌控。
  云开雾散之后,他的心里、眼里,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她。
  他对她的在意和纵容,并不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交情,他还对她有着男人对女人的,最世俗,也最赤诚的欲-望。
  程与淮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当意识到它存在,并试图用理智去抗拒,去压制时,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被她吸引,难以自拔。
  还未觉察动心,便已深陷。
  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交由另一个人掌控,毫无保留地袒露软肋和弱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因为是她,他愿意试试。
  程与淮回过神,弯腰将人从沙发抱起来。
  习惯独居,不喜外人打扰,家里自然也没有准备客房。
  他把她轻放到主卧床上,拉起被子搭在腰间。
  大晚上,身处陌生地方,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她是涉世未深,心性纯真,缺乏危机意识,还是过于信任他,全然不设防,就这样轻易地陷入了熟睡。
  程与淮单手撑在床沿,轻轻拂开几缕散落她颊边的发丝,视线从眉心缓慢滑落,描摹她的五官,最后定在那微张的红唇上。
  凝视许久许久,他低下头,虔诚而绅士地吻了吻她手背。
  不夹杂任何欲-念。
  出去前,他特地留了盏壁灯,也没关上门。
  江稚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美梦中,时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可惜梦没做完就被饿醒了,她闻到枕侧熟悉的积雪木气息,坐起身打量四周,偌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床,只有一个科技感十足的悬空床头柜。
  她注意力被柜面的摆件吸引住,这不是之前当作谢礼送给他的木刻小猫吗?
  没想到他居然把它放在卧室这么私密的空间里,而且还是床头柜上,睡前醒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将她的心意郑重珍视。
  雕刻那会亲妈滤镜误导人,现在这小东西真是怎么看怎么丑,奇形怪状的都不成猫样,也就肚子上刻的“平安”二字勉强能入眼。
  江稚拍了拍它脑袋:“要乖乖地替我守着他,知不知道?”
  她自作主张替它回了声“喵~”,放回原位。
  想到什么,江稚又揪起衣领闻了闻,还好没有异味,也不知道他这样洁癖的人是怎么忍受她没洗澡没换衣服睡他床上的。
  一双男式拖鞋整齐摆在床边,江稚穿上鞋走出卧室,路过书房时见灯还亮着,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去。
  男人换了身深灰色家居服,正在翻看文件,坐姿笔挺。
  不知为何,他独处时总有种与世隔绝的清寂和漠然,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又好像,他的灵魂是破碎的,游离在外的。
  她潦草敲两下门:“好饿啊,我的番茄鸡蛋面呢,程总?”
  程与淮行云流水地在合同上签了字,按亮手机屏幕,长指抵着眉心,有些无奈又失笑地提醒道:“江小姐,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她那份面早已凉透,被他倒掉了。
  江稚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扶着腰理直气壮耍无赖:“凌晨四点半不能吃番茄鸡蛋面吗?”
  “行吧,那就让我饿死好了。”
  见他无动于衷,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故作虚弱地往门边一靠,幽幽道,“以后逢年过节,每月初一十五,程总别忘了给我烧纸上香,不然我就阴魂不散,夜夜纠缠你。”
  “……”
  程与淮合上笔盖,随意挽起衣袖,准备去厨房重新给她煮一份面条。
  江稚笑得眼儿亮晶晶,轻快尾随他来到客厅,从沙发角落捞起手机,折返主卧。
  浴室洗手台上放着全新的洗漱用品,她刷完牙,还洗了个澡,可男式浴袍偏大,松松垮垮的很不合身,欲遮还露。
  从主卧到厨房,路程太远了,她懒得来回跑,于是熟门熟路地给他发微信:“我借穿下你衬衫哦。”
  等了半晌都没回复,他忙着给她煮面,应该没看到信息,江稚就当作他默许了,直接进衣帽间挑衬衫。
  衬衫熨烫平整,按照色系从深到浅排列,黑色居多。
  不过好像那次她随口一说不太喜欢黑色衬衫之后,便没见他穿过了。
  其实,如果是他穿的话,她并不排斥,爱屋及乌嘛。
  同一时间。
  程与淮点开新收到的信息,不免生出几分躁意。
  她似乎从没意识到,借男人的衬衫当睡衣穿这种行为有多亲密,又是多么暧-昧。
  他深深调整呼吸,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下,仍压不住心潮起伏。
  衣柜里的衬衫有很多种颜色款式,不知她会喜欢哪件?
  纯色,还是带细条纹的?
  黑色最衬她肤色,可惜她不喜欢,竹青色她上次穿过了,那件墨蓝色好像还不错……
  渐近的脚步声切断了所有不合时宜的绮-念,程与淮回过头,呼吸一滞,心跳骤乱。
  她俏生生立在门边,拨动微湿长发,身上穿着他的黑色衬衫,有两粒扣子没系,锁骨精致,肌肤如玉,底下还露出一双纤白笔直的腿。
  整个人看起来灼若芙蕖,妩|媚而不自知。
  他目光微敛,喉中干涩似含有热炭,水分急速丧失,不自觉地捏紧了水瓶。
  不是没想象过这个画面,但远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江稚没有错过他眸底掠过的惊艳之色,即使灼然如昙花一现,快得像错觉。
  她偏过脸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一叠叠折起过长的衬衫袖子:“面还没好吗?”
  “……快了。”
  程与淮不咸不淡地应道,克制着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等了几分钟,热乎乎的番茄鸡蛋面终于上桌,还额外加了小青菜和肥牛卷,色香味俱全。
  江稚先喝了口汤汁,酸甜适中,把控得恰如其分,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和他上次给她煮的一模一样。
  程与淮端着咖啡在对面落座,她站着的时候衬衫下摆也只堪堪遮到腿-根处,一旦坐下来……
  理智尚存,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绝不往其他地方窥探。
  尽管格外考验自制力。
  他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面条,神情有说不出的满足,连眼尾都被笑意撑得弯起来。
  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番茄鸡蛋面而已,真有这么好吃?
  因为她发的那条信息,他不小心分了神,把一盒面条全下了,分量偏多。
  留意到她放慢进食速度,他出声提醒:“吃不下就别吃了。”
  “没事我还能吃,不能浪费食物啊。”
  “食多伤胃,”程与淮并不赞同,“浪费食物和伤害身体比起来,孰轻孰重?”
  江稚默不作声埋头吃面,喝完最后一口汤汁后,她心满意足地靠向椅背,在桌下翘起脚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天,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我‘咚’地就掉进去了。那真是个好深的坑啊,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我趴在阴冷潮湿的地上,饿得头晕眼花,不省人事。”
  “就在这时!”
  她比手画脚,绘声绘色道,“一只身披金甲战
  衣,脚踏七色云彩的猴子从天而降,我连忙拉住他,高喊大圣救命啊!但他说要赶着去娶紫霞仙子,暂时没空救我出去,丢下两颗桃子就匆匆走了。”
  “大概过去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天吧,又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胖猫来了,自称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座下灵兽,掐指算出我前世积德行善,今生命不该绝,只见它举起金光闪闪的爪子,往我头上一拍,我立刻眼冒金星,然后就醒过来了哈哈哈……”
  在梦里是真的饿怕了,所以这场噩梦结束后,她就决定再也不浪费食物了。
  “哎?”江稚捧着脸打量对面的人,好歹给点反应吧。
  “我讲的故事不好笑吗?”
  程与淮浅酌了口咖啡,配合地扬起唇角。
  很快,他就收了笑,定定直视她眼睛,像是要看入她的心。
  “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
  自从中秋宴分别后,他们十二天没见,他朝思暮想,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心里某处空落落的,做什么事都无法专注,有生以来,他从未体验过这般滋味。
  而她不仅没联系过他,还多次拒绝他的邀约,即使见了面,也似乎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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