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则的童年也终结在了夫妻俩日复一日的争执干架中,他四年级上学期,他爸把他妈打进了医院,他妈出院后又捅了他爸三刀,都这地步了夫妻俩还不离婚,一个怕离了对方要分财产,一个死活不让位,不甘心辛苦拼出来的家业白白给那些野女人享受,着实破锅配烂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直到陈家破产,陈则的生活不是读书做题,就是在被他妈逼着去捉他爸奸的路上,他爸是个油盐不进的贱人,家庭责任感于他形同虚设,他根本不在乎,所以陈则他妈学会了变通,她会强迫陈则给那些女人下跪,求她们离开他爸,还会当着大人们的面用棍子打陈则,发狠地抽,好似那么做就能发泄对陈爸的怨恨,让陈爸屈服,吓走女人们。
如若陈则不照做,她就去死,她上吊,吃药,跳河,无所不用其极。
所有的招式对陈爸不管用,可能要挟陈则。
陈则他妈就是个纯正的精神病人,有正经医学证明的那种。
陈则大三下学期,这对脑残夫妻终于迎来了世纪大和解——陈爸被人下套,生意失败亏损上千万,家里一朝返贫,陈则他妈受刺激过大,于是开车把他爸和依旧不离不弃陪着他爸的其中一个小三,双双给撞死了。
他妈命大,祸害遗千年竟然活了下来,但运气差了点,经过抢救变成了植物人。
也就是躺护理床上被绑着的那位。
那个“重情重义生死不离”的小三,则是江诗琪她亲妈。
那一年,陈则他爸还没入土,老太婆江秀芬就领着还没桌子高的江诗琪上门认祖归宗,她呜哇呜啊大喊大叫,噗通一下五体投体,非常虔诚地对陈则磕头,脑门儿磕地上梆梆响,两下就出血了,从头往下流糊了一脸,跟夺命的怨鬼没两样。
陈则听不懂老太婆讲的什么。
老太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陈则留下了她们,并非不计前嫌心胸宽广。
当年他在读大学,他妈需要全天候的专人照顾,家里负债累累,江秀芬是那时唯一可行,还不要钱的选择。
第4章
得知陈爸当场死透的那一刻,陈则一点不伤心,之后等在他妈的手术室外,一大帮人围着他,医护,警察,还有好心的目击者,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颤动,世界一片空白。
他怕他妈也死了,即使她可恶至极,但曾经这个家还没散那会儿,她对他很好,是个合格且出色的母亲。
他也怕她活着。
这个疯子没了,他就自由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然而天不遂人愿,医生们技术高超,竟然把她拉出了鬼门关,也变相地截断了陈则的所有退路。
护理一个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植物人难如登天,按摩、擦洗身体、饮食供给,还有进行关节的被动运动等等,仅靠陈则压根做不到。
除非他辍学不读了,回家守着他妈,同时还得有钱进账支撑后续的各项医药费。
所以收留祖孙俩成了定局,没别的法子。
最难的那一段日子便是这个家刚重组的初期,陈爸他们夫妻两个一死一瘫倒是可以闭上眼万事解脱,但活着的人得担起他们的烂账烂摊子。
为了还生意失败欠下的债,家里能卖的全卖了,房子铺面汽车藏品家具,连陈则他妈以前嫌弃不上档次的旧包都卖没了,可最后还是差十八万多还不上。
在这个贷款满天飞的年代,比起那些资深背债族,欠债十八万就是小事,但陈则得读书,得筹每个月必需的治疗费用,得养家,他没有随意开金手指的通天本领,因此小小的十八万多愣是在前年,他大学毕业都四年了才还清。
陈则一度打算背他妈上天台跳楼,都死了一了百了。
可当真的上去了,他却懦弱至极,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在城市里跳楼属于是极其没有素质的行为,既影响市容,也影响房价,损害无辜房主们的集体利益,不符合新时代青年该有的思想觉悟。
两岁多的江诗琪不懂跳楼的含义,她歪着头盯向陈则,见他爬上围栏了还傻不拉几地拍手,兴奋大叫,以为她哥在玩,有样学样也要跟着爬。
陈则是被她气下来的。
江诗琪张开手要他抱,第一次口齿不清地喊他:“哥……”
陈则骂:“狗杂种,谁是你哥,别乱叫。”
江诗琪搂他大腿,还有脸笑,年纪小还是听不明白,当他在逗自己,于是更乐。
“哥,抱……”
江诗琪的名字是陈则改的,小姑娘原先不叫这个名儿。
陈爱凤,小姑娘原名叫这,她那被车撞死的老妈是义务教育制度下少有的九漏鱼,肚里空空实在草包,思来想去也整不出个时髦好听点的。
爱凤,iphone,还诺基亚呢。
江诗琪是黑户,她老妈不仅文盲还法盲,一直痴心妄想陈爸终有一天会将她认回去,千方百计躲着不肯给孩子上自家的户口,老太婆江秀芬更是啥也不懂,要不是有次江诗琪生病进医院,陈则发现孩子竟没有户口,孩子多半得被他们毁了。
所幸小姑娘的出生证明还在,陈则忙前跑后才把户口弄下来,捎带把“陈爱凤”改了,改成随老太婆姓江,诗琪也是那个时期比较流行的女孩儿名字。
陈则和老太婆江秀芬一贯合不来,没到势同水火的程度,不过也不咋平和。
年老的哑巴处处讨人嫌,找不到工作,没老板敢要这样的活祖宗,只能吃白饭当无用的累赘。
江秀芬很少主动与陈则交流,哪怕靠打手势,她基本视他为空气,仿佛家里没这号人。
老太婆也不是完全没用,她在照顾病患这方面可谓一把好手,拜她所赐,陈则他妈至今身上连褥疮都没生一个,竟还活得好好的,还能搓磨陈则好多年。
刚把祖孙俩接回来那阵子,陈则一度后悔,也不是没想过把她们赶走,可最终还是妥协了,认栽服命。
世界上总有倒霉蛋得躺平接受命运的馈赠,他上辈子估计杀人放火刨祖坟伤天害理的罪过太重,这一世得偿还罪孽。
江秀芬至今都怕陈则哪天又后悔了,又要赶她们,因此每次他一进门,她腰不酸腿不疼,老眼昏花的毛病也没了,防陈则犹如防贼。
陈则不会对老太婆做任何保证,谁知道她还能撑几年,有一天她老了,不能动了,江诗琪还小,他可不会给她养老送终,坚决不当冤大头。
他又不是老太婆的亲孙子,没那义务。
江秀芬唯诺躲闪,花白的头发盘顺,她不敢和陈则对视,忐忑到坐立难安,一会儿,鹌鹑般躲开了,连菜带盆端厨房里不出来。
江诗琪高兴地跑来跑去,中途进一次厨房,然后兴冲冲传话。
“哥,阿婆问你,你回来住多久?”
陈则打开行李箱:“不知道。”
江诗琪风一般跑回厨房:“阿婆,哥说他不知道!”
须臾,再折回来。
“哥,你不走了吗?”
陈则说:“不知道。”
江诗琪说:“阿婆,哥也不知道!”
“那可太好了,”江诗琪欢呼,“哥你住久一点吧,我把房间还给你,好不好,我不一个人住了,你不在,我好不习惯。”
陈则不咸不淡讲:“我住客厅,不行就睡店里。”
“不可以,你住店里就不回来了!”
“可以晚上回来。”
“可是白天你不在,晚上也待不了多久。”
“你白天不上学?”
江诗琪大言不惭:“要放暑假了,可以不上学了。”
陈则讲:“那就在家看书,别成天野惯了,净想着玩。”
江诗琪撇撇嘴:“我才没有野,我上次跑步考第一了,不信你问张老师。”
朝小孩背上呼一巴掌,陈则失去了耐性:“去,不要挡道。”
江诗琪没心眼儿,转头就帮江秀芬择菜去了,剥蒜,洗姜,踩板凳用电饭煲煮饭,小姑娘勤快能干,手脚比大人还麻利,期间不忘踩干净板凳,端出来给陈则坐,然后讲正事。
“哥,周一该交资料费了。”
“多少?”
“一百二。”
“晚点给你。”
“还有这个月的生活费。”
“知道。”
“阿婆没钱买药了。”
“嗯。”
“水电燃气费你记得交,上回买酱油纸巾都是找王伯赊的账。”
“行。”
“还有还有——”
陈则斜睨:“老子是开银行的吗?”
江诗琪故作吃惊,“啊”了下:“哥你开银行了?”
陈则好气:“还有什么?”
“还有何姨该到医院复诊了,三号的预约,你带她去。”
何姨,陈则他妈何玉英。
植物人不出现大状况不需要定期检查,但为了以防万一,偶尔还是得去一次。
通常情况下,有钱家庭的病人可以长期住在医院,方便护理和后续的康复,最大程度上避免各种感染的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