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们不需要考虑经济上的问题,而只需要考虑陈绪思的心情。既然程拙真的算是陈绪思的哥哥,陈绪思也没有再表现出反感和回避,那许临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边都三言两语达成一致,互相留了对方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约好第二天九点在码头见面。
  叫向莎的那个女生和许临风交换完电话号码,刚好也用完了餐,率先走到餐厅门口,像是去和程拙说去了。
  似乎因为第二天还能再见,程拙没有再回来找陈绪思说什么。
  直到他们那桌的人都招手离开,说明天见,这件事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饭后,陈绪思和许临风也离开了餐厅。
  时间还很早,地点就在海边,许临风提议去走走,两人便一路沿着路标,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的十里银滩上。
  沙滩上人很多,灯光一照,显得乱糟糟的,不是适合看海的地方。
  恰好陈绪思没有那个心情,许临风在国内外各种地方看过比这好得多的海,也不在意这些。
  许临风先开了口:“绪思,你来北海之前,没有想到过会遇见他,也就是你哥吧。”
  陈绪思安静了一会儿,“嗯”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我有过哥哥,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许临风笑笑说:“刚刚在餐厅,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是很惊讶。”
  陈绪思说:“是我上大学之前的事。那时候我们是重组家庭,他就做了我哥,没有他,我大概去不了北京,和你做不成同学。但后来我妈和那个人离婚了,他在我上大学之前也走了。”
  许临风说:“所以,你们四年没有见过,直到今天。难怪你一开始要说不认识他。”
  旁边人潮拥挤,陈绪思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许临风说:“你怎么不问我和他发生过什么,导致我这么记仇,要让事情闹成今天那样……也许,是我太小题大作了。这顿饭算我欠你的,下次我们好好吃一顿。”
  “好啊,就算你欠我的了,”许临风顿了顿,说,“你说你不认识他,当然有你的理由,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想,其他人怎么想,我是为了你才来的北海,所以也只在乎你怎么想。”
  陈绪思呆住两秒,张了张嘴:“谢谢。”
  又说:“我可以告诉你,是为什么。”
  许临风问:“为什么?”
  陈绪思看见前面长椅上的人走开了,立即跑过去占了位,回头招手叫许临风过来。许临风笑起来,走过去坐在了陈绪思的身边。
  “因为,”陈绪思握着木椅的靠背,眼睛微微下垂,又抬起,下定了决心一般,很慢地说,“因为他当年发现,我和一般的弟弟不一样。他喜欢的是女人,也觉得所有的弟弟都要喜欢女人,所以接受不了我是同性恋。”
  许临风的心跳跟着快了几分,嘴上哑然。
  这是陈绪思第一次真正毫无遮掩、直截了当地谈论这件事。
  许临风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现在看来,你哥他好像并不介意了,不然也不会先跟你低头。”
  “你觉得这算低头?”陈绪思说。
  那程拙的头颅未免有些太高傲了,陈绪思也不是十九岁那个傻得冒泡的陈绪思了,恐怕再也不敢高攀。
  “你哥他看起来就不太好惹,”许临风想起在餐厅里时的状况,思量着说,“以我判断,他年长很多,大概有自己的处事规则,独断专行,内心也是比较骄傲的人。”
  陈绪思好像不想再谈程拙如何了,直接问道:“许临风,这几年你都没像他们一样找过女朋友,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许临风定定看着陈绪思,很快笑了,紧接着沉声说:“你明明早就知道。”
  后来陈绪思很快离开了长椅,继续往前走,他们各自心领神会,没有继续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但许临风的心情似乎前所未有的好,回到酒店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风度翩翩,很是招摇。
  第二天,许临风提前收拾好,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给陈绪思发了消息,然后来到隔壁房门口,敲响了陈绪思的门。
  陈绪思一打开门,许临风看到他,又有些诧异。
  陈绪思穿着一件修身的长风衣,里面却是花花绿绿交织着的一件丝绸衬衫,钴蓝底上跳跃着芒果黄和棕榈绿的图案,搭配着意外和谐,也很亮眼。
  他很少穿这样颜色夸张的衣服,乍一看,反而衬托得肤色更白更明艳。
  只是他大概昨天太累了,又有些认床,没有休息好,眼下透着淡淡的乌青,瞳孔边缘飘着几缕红血丝。
  出了酒店门,陈绪思便戴了副墨镜在脸上,跟着许临风上车前往码头。
  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还非常早,虽然温度还没升高,但天朗气清,海风拂面,体感很是舒适清爽。
  码头边停着不少游艇,但分不清哪一艘游艇是他们要上的。
  许临风联系了昨天留电话的向莎,又被向莎拉进了他们那个群里,群里的程拙导游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告诉了他们游艇的位置和编号。
  陈绪思走在许临风后面几步,然而就在快到的时候,隔得远远的,隔着两块墨镜片,陈绪思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码头边水泥墩上的身影。
  他是背对着海面坐着的。
  他竟然来得这么早。
  许临风自然也看见了,还意外发现程拙身上也穿着一件花衬衣当作外衫,看着还挺风流随意。
  这种穿着打扮在海边倒是再正常不过。
  程拙似乎发觉有人过来了,转过头,迎着太阳眯起眼,便一直盯着陈绪思他们往这边走过来。
  在陈绪思的前面,总是有那个许临风的身影占据着视线。
  剩下的那几位都还没来,程拙慢悠悠起了身,等陈绪思走近了,又偏头看去,直直投出的目光和那阳光一样,都落在了陈绪思的那副墨镜上。
  程拙微微勾了勾嘴角,径直往就近的那艘游艇走去,大步一迈,便抓着绳索登上了甲板。
  许临风先礼貌地叫了他:“程哥。”
  “先上船吧。”程拙先去游艇四处检查了一番,再转身,许临风也已经到了游艇上来。
  陈绪思还站在浮桥上,伸手抓住旁边的绳索,不知道怎么回事,踩到甲板上时一下错了步子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
  程拙刚好走回了登船位置的附近,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过去。
  然而陈绪思反应倒快,怕自己摔着,干脆落地站回了浮桥木板上。
  他再一抬头,看见自己眼前伸过来了两只手。
  许临风离他最近,早已等着他也登上船来。而许临风旁边的那只手,指节同样修长分明,但指腹边缘明显粗糙许多,肤色更深一些,沿着凸出的血管和肌肉线条往上,能看见手腕上露出来的半截刻度线。
  陈绪思没有再往上去看他们的脸。
  他抬起手,踩着浮桥在空中一晃,最后就近握住了许临风的手,总算登上了他们的船。
  许临风顾忌着程拙是陈绪思的哥哥,一边牵住陈绪思的手,一边朝程拙讪讪一笑:“程哥。”
  程拙早已把手撑在船身栏杆上,看了看他们,也笑了,说:“同学之间关系不错。”
  想起昨晚陈绪思说过的话,许临风等陈绪思站稳后便松开了手,其实挺绅士有礼、规规矩矩,看见他们兄弟俩也许有话要说,还一个人去了另一边。
  程拙远眺向岸上的沙滩马路和城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根本没再注意他们那边的情况。
  陈绪思扶了扶墨镜,和昨晚见程拙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扯闲话般开口:“何止不错,这四年我和临风都是舍友,同吃同住,哥,你呢?我知道,你身边应该从来不缺人。”
  程拙顿时转头看他,似乎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拙说:“你想听我说没错,还是听我告诉你,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
  墨镜下方,陈绪思的嘴角弯了弯,皮笑肉不笑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表面看着很会装,以前装讨厌你,昨天装不认识你,其实这辈子都很难有长进,终究比不过你。”
  然而在看见程拙凶狠沉默的双眼时,陈绪思心里确实怕了。
  他知道惹怒程拙的下场是什么,程拙教训对付别人的模样他不是没见过。虽然在梦里的时候,程拙和现实里的样子隔着层隔膜,显得冷酷无情,暴虐粗鲁,但从来不是为了真的打他。
  “陈绪思,你比以前高了一点,更瘦了,”程拙说出口的声音竟然很低,一点也不凶,缓缓陈述道,“现在是北京的高材生,再也不是连小镇都没出过的胆小鬼,怎么可能比不过我。”
  陈绪思抓紧栏杆,说:“哥,你说得对,我昨天回去想了很多,也许我就是想见你一面,确认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不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在我哥,要不要在陈绪的旁边给你也立一个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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