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89节

  郝娘子道:“俺侄儿有本事,自经营着一间镖行,你又料理着茶叶买卖,家中不缺钱银使,这取媳妇进门,虽不图人家中钱财多少,可钱财产业,也是本事能耐的一种,这结亲嘛,自还是想着门当户对些。”
  “这范家不错,姑娘也好,俺瞧是块儿香饽饽,料那姑娘眼界儿也高,寻常的瞧看不上,这才没定人家。俺侄儿人品相貌都好,又不是那起子依靠家里光鲜的蛀虫,反是撑家立业的好儿郎,想是她那般精明姑娘,当也瞧得起。”
  郑嚣兰听表嫂子如此一通说,心中倒是也对她口中的范家姑娘生了兴趣。
  过了两日,她便佯装去买菜,要瞧一瞧这姑娘究竟如何。
  “巧儿姐,你瞧着这账,哪处是不对,俺横算竖算,左加右减了三回,仍是对不上呐。”
  巧儿听得谢小柳言,丢下手头的活儿,拿了账子过来翻了一翻,又瞧了眼谢小柳算的,她戳了人的脑袋一下。
  “算些糊涂账,加减乘除混在一处,就胡乱来了。你这两笔账先加在了一处再相乘,那能对得上麽。”
  谢小柳闻言,挠了挠脑袋,复又算了一回,受了巧儿的指点,这厢算来果真就对得上账了。
  她展颜一笑:“还得是巧儿姐。”
  “谁教你以前读书时不认真的,三日里两日都躲懒。这厢把九九歌好生背牢在心头去,我那儿还有本九章算术,铺子打烊了你也甭顾着挺尸,得空也翻翻,省得是这般账算七八回都理不明白,反把多的时间都耽搁了去。”
  郑嚣兰见了这一桩,心想果真好生伶俐厉害的姑娘,账目盘得是这样的熟,又还会教导伙计。
  她走进了铺子,见着巧儿相貌人才都不错,大大方方的,好是得体。
  郑嚣兰一眼就把巧儿给瞧中了,心头直觉喜欢,比之那般柔美贤惠的姐儿哥儿,她郑嚣兰偏就喜好伶俐撑事的。
  原是她年少做姑娘时便爱做生意,乐得行那般抛头露面的事情,嫁人后不到三十就守了寡,却也不曾改嫁,就那么把独子养大成了人,且还有些本事。
  “娘子要买甚么菜?可有相定,我好与娘子取。”
  巧儿见着郑嚣兰,前去招呼,觉有些眼熟,忽得想起:“娘子可是前头姚家茶铺的人?”
  “姑娘好眼力,我正是那茶铺的,早听说了坊巷里开了间菜行,瓜菜新鲜又实惠,只先都不得空,这当儿家中外出的孩子快家来,抽个空闲买些瓜菜。”
  巧儿笑道:“不怪觉着娘子眼熟,我们家的茶叶都是在娘子铺上买的,煮了一缸子放在外头,来客都说清香解渴,是实惠又好的茶。”
  “我们铺上的瓜菜且都还鲜,娘子随意瞧看,若是又缺的,喊我便是,铺子没得,唤了伙计回乡里采摘些来,径直送到娘子铺子上都使得。”
  郑嚣兰愈发欢喜,心中想不枉与她那表嫂子种种好,这朝也算办了一桩好事,果与她看了个好姑娘。
  她当即便定了主意,回去便要请城里最好的官媒,上范家说亲去,待着家里那傻小子回来,就相看一场。
  好人家的姑娘,不是那菜行摆着任人挑选的大菘菜,时时都有,机遇一过,也就教人抢走了。
  郑嚣兰家去,便捉急的等她那儿子回来。
  这日,过了早间生意最是忙得那茬,巧儿正在铺子里闲着,她听得说她娘来了城里咧,正在家里头与小福耍,喊她得空了就从铺子回去。
  巧儿得闲却也不回,她还不晓得她这老娘的性子,唤她家去,保管是要谈谁谁谁又与她说了个好男子,要教她前去相看。
  她恼干这事儿,早先还依言听劝去过两回,这番是能躲便躲了,好在是她娘住在乡下,她在城里头,两厢没日日见着,还能得些清净。
  正似以前朝夕都瞧着,不知得吵嘴多少回。
  “巧姐儿,前街青羽坊的颜美斋新上了好些脂粉咧,听说是从外乡才拿回来的好货,俺去抢了两盒,你可瞧瞧?”
  巧儿闻言,见街上刘家铺子的四姑娘过来寻她,两人年纪相仿,倒是说谈得来,闲暇时一道儿再耍。
  听得有新货,巧儿连忙拉她来:“我瞧瞧看,甚么好货。”
  刘四姐儿小心取了盒子与她看,巧儿觉粉质细腻,香甜而不轻浮,也觉好。
  她立道:“整好是我的脂粉快用干净了,前去买上两盒,与我姐姐也送两盒去。”
  “你快去,抢手得很咧。”
  巧儿喊谢小柳仔细着铺子,解下了腰间的围襟,理了理发髻,这才提了个篮儿往青羽坊去。
  那颜美斋当真是人挤人的热闹,巧儿钻进去,捡买了好几样,弄得背心生汗才从铺子里挤了出去。
  她心头总算是欢愉了些,想是先去了她二姐姐家里头,再家去,与她娘一盒子香膏,也有的堵了她的嘴。
  “哎呀!”
  正是盘计着,一大铁块儿似的人将她一撞,人没摔,手里头的篮子却是一整个儿倒着扣在了地上。
  巧儿只觉脑门儿跟鼻头都生痛,一时竟不知先护着人还是护着篮子了。
  “哎呀,姑娘,你没事罢,当真不好意思!我这正要搬货进去,没留意撞了姑娘。”
  巧儿抬眼,只见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的,倒是生得多周正,体格子健朗,瞧是个练家子。
  似与他大哥哥以前的模样有些像,不是说生得像,身上那股子气韵像,打死熊瞎子那会儿最为相似。
  巧儿也不惧,只见他嘴上光是告歉,人却要过来又不过来的,没说帮着把教他给撞翻了的篮子捡起来。
  这与那逢年过节时一头说着别给红包,一头又展着口袋给人往里头塞红包的亲戚有甚么差别。
  她不由道:“你告歉我这撒出来的胭脂水粉便自个儿就钻回篮子里了?”
  男子闻言,这才赶忙过去帮着拾捡:“你别误会,我是想帮你捡起来,只怕吓着你们这般小姑娘。”
  巧儿直直望向他:“又不是那般豺狼虎豹,有甚么好吓人的,倒是走路不看路才吓人咧。
  要不是我在乡间长大,自小劳动,体格子好,早教你撞得一屁墩儿摔在了青石板上。”
  男子觉这姑娘说话好生伶俐,忍不得瞧她一眼,只见白肤杏眸,面容灵动,他耳根子刷得便红了。
  “是我不对,这胭脂水粉只怕经这一摔,内里散碎了去。我赔姑娘罢。”
  巧儿道:“又没见洒出来,倒也用不着。若这也教赔,岂不是存心坑人,我既知你不是有心,又道了歉,事情也便罢了。”
  “姑娘仁心良善。”
  男子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巧儿将篮子挽在胳膊上,道:“我既不问你姓,你也不必问我名。且各忙罢。”
  说了这话,巧儿便做了个礼去了。
  男子却站在原处,久久有些回不过神来。
  “姚总镖头,你看甚呢?可劳你将剩下的货一并弄了来罢,这回货当真好,瞧俺这生意。”
  姚远闻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去搬货。
  只他心头却还想着,天底下竟是还有这样灵气的姐姐,不仅不怕他,口齿还好,性子也伶俐。
  他不知觉的笑了起来,宛若似个痴汉。
  巧儿且还不晓得自个儿已经教人给惦记上了,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头,去了一趟骆家,再回去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她额头跟鼻子竟都红了一块儿。
  翌日,她铺了比往日厚些的粉上铺子上,谢小柳与她端来了一只匣子,说是清早就来了个年轻男子,放下了这东西说是赔她的,又还买了不少瓜菜走。
  巧儿开了匣子一瞧,见里头都是些脂粉,只比昨儿她买的更贵更好。
  她见此不由得眉头紧了紧,心想虎头虎脑的憨子是怎晓得她在这处的。
  殊不知那撞了巧儿的姚远,正就是郑嚣兰家的大郎,他那镖行在青羽坊上,距颜美斋几步路的距离。
  干镖行的,打听个人岂不是在行,三五几句就晓得了巧儿的落脚处。
  这日里头家去吃饭,郑萧兰见着儿子总算回来,连就与他说相看好了一户好人家的姑娘,教他前去看看,媒人都寻好了。
  姚远在婚姻大事上,往昔倒也都听他娘的,喊去相看也便去,相不相得成,另就再说了。
  这回,他却摇摇头,道:“我有瞧上的了,娘推了媒人罢。”
  郑嚣兰听他木讷的儿嘴里吐出这话,只觉是耳朵出了问题,不由连问:“你有瞧上的姑娘哥儿了?快快说来与娘听,是哪里人氏,外头押镖遇上的,还是咱县里本地的?”
  姚远如是道:“县里的姑娘,她人好得很。”
  郑嚣兰闻说是本地的更欢喜,她一贯不是个急性子,今朝也着急,拉住姚远问:“你勿要卖关子,快细细的说来是谁家姑娘。”
  “这都八字还没一撇,贸贸然的说与你听了,没影儿的事。”
  “我且听个高兴,不干涉你的,甚么时候觉差不多了,娘好请了媒人与你上门说亲去呀!”
  姚远听此,这才道:“她姓范,说来也巧,离咱家的茶铺不远,就在巷子里最末头的那间菜行上。”
  “我的老天爷!”
  郑嚣兰闻得儿子这么说,心头突突鼓动。
  姚远见他娘这般,心中正想说可有甚么不好,还没得张口,却见她娘直拍大腿道:“这简直是天赐的姻缘呐!我的儿,娘且要与你说的就是这户人家!”
  姚远一怔,连凑到他娘跟前:“娘的意思是范家也有意?”
  “那倒没有。”
  两眼冒光的姚远登时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郑嚣兰道:“这不是想着等你家来了在央媒人去说麽。”
  姚远却摆手:“不妥,要当即就请了媒人去说,人要不肯这门亲,那后头就没得商量了。且缓缓先,我与范三姑娘示示好,她若有了意,再请媒人便能妥当些。”
  郑嚣兰心中感慰,她这憨子儿,总也晓得为自己的事情盘算了。
  只她忍不得嘱咐道:“你且别日日上门去缠着人家姑娘,把人给吓唬着了,教人以为你以势相逼。人反不欢喜,好事可变坏事。”
  “我晓得轻重。”
  过了这日,巧儿在铺子上,隔三差五的便能收着些小玩意儿,且都是县里不常见着的,似是外头来的货。
  偶时也能见着那粗枝大叶的姚远,空着一双手来买些瓜菜走,是个甚么意思,巧儿再是憨傻,却也晓得。
  这人倒分寸,从也不说些没轻没重的话出来,找着方儿与她搭上一两句话,人也就心满意足的去了。
  时还呵斥那些街上没个正事做的地痞子,将人撵出巷子去。
  巧儿觉这人虽憨了些,品性倒还不错。
  谢小柳日日在铺子上守着,自也瞧出来了些意思,他同巧儿道:“俺们巧儿姐便是招人喜爱,瞧这俊俏的郎君,分明就不是个会进灶屋的主儿,却也爱起买菜来了。”
  “就你嘴滑,拿了两个钱去吃碗杂碎堵着你的嘴,可不许在哥夫跟娘面前多话,教我晓得了就拔了你的舌头。”
  “好霸道的姐姐,俺可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谢小柳连忙捂住了嘴,巧儿丢了一串铜子与他,他连忙接下,连又笑说道:“巧儿姐安心,俺只当甚么也没瞧着。”
  四月初七,这日里府城天气不好,起了雨水。
  天不亮,范景便举了把打伞,与大福冒着雨前去贡院,等着入场考试。
  果如跑闲所言,车马众多,外头堵得难以通行,堪堪只过得人。
  原往年也不似这般拥堵,只因今朝落雨,原本要步行过去的改做了乘车,如此怎有不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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