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但此时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倒在他的面前,了无生气,连动也不会再动一下。你不是说,会等我回来吗?
他眼前忽而模糊起来,几乎是爬着跌进雪堆将人抱了出来,就像抱住了他的人间世上。他解下披风大氅将阎止裹住,牢牢地压在自己怀里,而后颤抖着反过手去探阎止的鼻息,拂过手背的只有寒冷的风雪。
寒风将两人的发吹乱,在漫天的雪中纠缠在一起。乌发之外,只有漫天雪落。他心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千万个念头从脑海中喧腾着呼啸而过,但又仿佛同时停止消失,霎时间安静下来。
没关系,他紧紧地抱着阎止,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就这样愣愣的僵着,伸着手固执地又等了一会儿,才觉得有道气流微弱地打在他的手背上。傅行州的脊背像解了枷似的一松,躬身把阎止抱起来,用大氅将他严严实实地包好,护在怀里挨不着风雪的地方,在漫漫的寒风中一步一晃地走了不知多远,终于找到一处岩洞暂避。
他们坐下没多久,洞外的雪暴便彻底刮了起来,远处白茫茫一片,连几米之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了。傅行州将战甲卸在一旁,把身上能解下来的衣服都解下来,给他一层一层地裹在身上,又把熊皮大氅罩在最外面。
他又在岩洞里随便找了些草皮和木头,避着风在深处生了火堆,抱着阎止坐在火边上取暖。洞外寒风嘶吼,岩洞中只能听到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傅行州不撒手似的牢牢地抱着他,伸手一寸寸从他的脸颊上描摹过去。阎止的脸颊如同冰瓷一样白,一头乌发静静地散在鬓边,神情沉静安详,靠在他怀里只像是睡着了。
他几乎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阎止,像是生怕打碎了什么美梦一样。两人常年聚少离多,在长久的分离下,他几乎每一日都会在心里暗暗描摹爱人的影子,却没有一次如同现在这般看的真切。
傅行州恍惚之间,只觉得阎止在自己怀中猛然一挣,喉间爆发出一声呛咳,整个身子向前倒去。他急忙把人揽住,却不敢拍他的背顺气,怕碰了他的伤口,只得轻声唤他:“凛川,凛川?你看看我,是我。”
阎止喉间全是血沫,眼前忽明忽暗,昏黄一片。他昏昏沉沉的,只见傅行州在身侧,鬓边有些发白,心说这人怎么顶着一头一脸的雪进屋来,也不知拂一拂,便想要替傅行州掸去。
可他伸手一摸,指尖却并无寒凉,心下顿时明白了。忧思竭虑,摧心伤神,何人能不白头?他说不出话,眼泪却紧接着掉了下来:“你……”
“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傅行州捡着手背上一处干净地方,把他的眼泪擦干净,温声哄他,“都过去了,再没有事了。等外面风雪一停,我就带你回家去。你不要睡,这么久没有见我,就没有话想对我说?”
阎止短促地笑了一声,刚要说话,眼前忽然一暗,刹那间什么都看不见了,耳畔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沉入了深深的潭水。
“凛川?”傅行州见他神色有异,把他往上抱了抱,皱起眉来促声问道,“你怎么了?和我说句话?”
阎止心知恐怕是那药发作了。但他摇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抓住傅行州的胳膊,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听我说,长韫,听我说……雪停了之后就快走,北关外的路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你可以出去的。最后一面我们见过了,我没有遗憾了,你……”
药效之下,他心力衰竭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下去,低头便爆发出一阵呛咳。
他用力攥住傅行州的胳膊,不让他打断自己的话,急促的吸了口气。他身上已经没什么知觉,说话间,眼泪却流得满脸都是:“你我当年梅州一见,我身后……有太多人、太多的事,朝中虎狼环伺,北关众矢之的……若为着你今日周全,我当初……当初不应该答应你。可你我缘分至此,我对你一见倾心,我实在是……实在是舍不下。”
“别说了,不许说了,”傅行州把他抱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侧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却也哽咽难言,“你若当真一见倾心,往后来日方长,你好好地讲给我听。你我已盟誓百年,长辈也见过拜过,大哥娶亲要做什么我都一件一件记了,我早想好了,只等回了京也一样一样地给你办……世子殿下要背弃我,离我而去吗?”
“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阎止说话声越来越小,却仍然在低声抽泣着,“……我少时失怙,此后辗转飘零,也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只是那日梅州一见……”
他仿佛释然般轻轻笑了笑:“我后来每每想起,过往种种,倒也……也不算什么了……”
“凛川!”傅行州贴着他的耳朵吼道,“别睡……别睡过去!凛川,你看看我!”
阎止再也坚持不住,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一丝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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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长叩
幽州城内阴云密布,闷雷击鼓似的一阵接着一阵传来,透着压抑与烦闷。一场雨迟迟落不下来,黑云压坠着,沉沉地悬在天边。
林泓站在屋门外,檐下无风铁马不动,在刚刚破晓的晨光里投下淡淡的影子。
这座三进院是傅行州在北大关内的居所,此时正屋的大门掩着,屋里只是零星地透出几点烛火。周遭的一切都静静的,门外往来医官不断,越发清晰的只有滴漏点点落下的声音。
昨夜傅行川刚刚从关外胜仗折返,进城还没下马,便听了贺容的求援。他马不停蹄地带着随身的亲兵反身出关。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冒着雪暴找了整整一夜的,只是天明时分,傅行川把两人都带回来了。
等回到了关内,傅行州满身满脸的血汗泪污,却什么也顾不上似的,死死地抱着阎止不放手,任凭谁劝也没有用。最后还是傅行川伸手在他后颈一捏,这才软倒了下去,被抬回屋里医治。
他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强撑着一口心气,只记挂要守着阎止罢了。待躺下医官一查,才见他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要是再拖上一时半刻,失血过多,也会撑不住倒下去的。
林泓背着手踱步,反反复复又踱到门外。他明知道没有什么用,还是又一次向屋内望去。阎止在重重垂帷之后躺着,掩着一点也看不到。这一晚上,无数的医官自门内外来来往往,染血的纱布不知送进送出了多少,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让他神志木然。
他叫住一个小医官问里面是什么情况,血迹斑斑的伤口经人转述仍是触目惊心,他甚至是硬咬着牙才听完的。他不敢去想躺在里面的人,究竟是怎么撑到最后一刻的。
屋门轻轻推开,一个小医官趋步出门,恭敬道:“林大人,内室可以进了。”
床榻前仍是白帷遮蔽,旁边背对门口坐着个人,正低着头凝神号脉,时不时在手边的脉案上记上几笔,再跟身侧的医官低声吩咐几句。这人年纪约莫十五六岁,身量不高,是个光头的小和尚,却是萧翊清身边的胡大夫遣来的。
傅行州离京之前向萧翊清要大夫,想要把胡大夫接过去替阎止好好治一治伤。但正逢开春,气候多变,萧翊清身边离不了人,胡大夫便让自己亲传的小徒弟跟着他来了。
这小和尚名叫释舟,人虽年少却很是稳重,说话做事不苟言笑,看起来不如胡大夫慈眉善目的好相处。
此时几名医官都领命出去了,释舟抬头见林泓站在床边,起身刚要说话,却向他身后微微颔首:“侯爷。”
林泓赶忙转身,见傅行川进屋来,便问:“傅长韫怎么样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傅行川对家事一向不会多说,转头看向释舟问,“阎大人如何?”
释舟摊开脉案,在灯影下执笔凝神,影子被拉得很长:“得亏是他原本底子不错,才能撑到现在。他的伤口我看了,去年的几处本就没好全,新伤旧伤相叠对身体损害太大,日后即便恢复了,也会与从前大不相同。还有,他用了一种药强提精神,他用的太多了,深入肝肺已生毒性,只恐有损寿命,这才是最难办的。”
“什么毒?”林泓促声问道,“还能解吗?要怎么解?”
“这药里有两种毒,既相克又相辅,两者互为表里。若是只能除其一,另一味毒会马上夺人性命,”释舟摇了摇头,“这种毒我不会解,我已修书至京城,要再问问师父。”
林泓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拄在旁边的桌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傅行川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辛苦一夜,有劳释舟师父了,厢房里备了饭菜,先下去吃点东西吧。”
床榻旁只留下了一盏烛火,两人从屋里出来掩上门,沿着回廊走出后院,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穿过月亮门,正屋从重叠的飞檐之间再也看不见了,林泓忽然顿住步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