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穷途末路……太子一倒台,萧临彻这是疯了吗!勾结羯人,屠戮手足,这与谋反何异?他真是鬼迷心窍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傅行州知道,以他的性子现在听了火上浇油,非要当场闹出人命不可。”林泓急促道,“幽州一战京城震动,平王殿下昨日还来信问我凛川的境况,这般病势,我怎么敢说?”
  傅行川沉默了片刻才道:“长韫那边我会慢慢地和他说。至于平王殿下,你在信里还是不要说太多为好。我会另外修书一封给元昼,请他从旁相劝的。”
  两人说着,只见傅行川的亲兵从前院疾步而来,向林泓匆匆一拱手道:“侯爷,京中有旨意传来,现下已到北关外了,请两位大人速往。”
  正堂外天高地阔,此时云开,碧蓝的天空透出一点日光,将人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两人在正堂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听罢宣旨又听皇上的训斥,终于才算说完了。
  万幸是京中没有降罪,只是将傅行川罚俸半年。皇上免田高明的职位,又命他整饬幽州,督完春耕再回来。
  来宣旨的小太监是盛江海的徒弟,从前在京便与傅家相熟的。他宣完旨,又挂回平日里那一副笑脸,欠身虚托了一把傅行川,错后半步往屋里走。
  接着两人错身的机会,小太监耳语道:“让侯爷久留了。师父让我带话给您,京中一切都好,老将军在府中安度,圣上没有迁怒,您不要太记挂了。
  傅行川低声问:“瑞王如何,春耕之事他就这样不管了?”
  小太监看身侧无人,林泓还在后面跟得远,轻轻地说:“瑞王殿下前日上了折子,约莫十几日之后便要回京了。他说被羯人挟持伤重,无法料理政事,自请回京。陈贵妃也在边上跟着劝,陛下虽然不悦,但是没有说什么。”
  “知道了。”傅行川往他手里塞了一小块金子,“回去告诉你师父,多加小心,务必提防着瑞王。”
  将人送走,林泓也告辞离去,回幽州去接管流民安置的事情。傅行川回了院,却见门外停着辆小车,素白车幔,上面绣着精巧雅致的花纹,后头的车夫正在往下安置包袱。
  他心中微微一动,举步向马车走过去,只见车帘一掀,有侍女打着帘子,谢道莹弯腰从中走出来。她身上披着厚重的白狐裘,被风轻轻地吹起来,露出藕荷色的裙摆。
  她不想会在这儿碰上傅行川,下了车也是微微一愣,看着傅行川走上前来,问道:“我见京中有人传旨,侯爷这是刚接了回来?长韫他们怎么样了?”
  “刚接完旨。长韫还好,虽说是皮外伤,但是伤及筋骨,且要再修养恢复,养养倒是能回去。但是阎大人……不提了,释舟还在开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傅行川叹了口气,见她鬓边一缕青丝滑下来,伸手别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带了些药材来,不知能不能用上,我让他们放在前院了。”谢道莹从他手中接过金色的圣旨,同他并肩向屋里走去,又说,“瑞王弃了幽州的烂摊子,丢到了你手里,这里面还埋着后招。做得好是分内之事,做不好便连上战事数罪并罚。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侯爷,萧临彻这是非要与北关过不去。”
  “瑞王图谋北关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心中且有应对。”傅行川说罢,站定了看着她,“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战事我帮不上忙,这点事还是可以的。”谢道莹说,“谢家在幽州还算是有些根基,平春耕之事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只是如何处置陈家,侯爷须要想好。陈氏一族并非都是罪大恶极之人,陈明琦又在城中素有名望,对付这样的大族,不必根除,只需当得其用就好。”
  傅行川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里,一同进屋去了。
  时至傍晚,屋外黑压压的,正屋内已是灯火通明。小医官擦了擦汗从床前起身,向释舟摇了摇头。
  阎止一连多日始终喝不进去药,回来次日便起了高烧,脸颊烧的通红滚烫,甚至微微发着战栗。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呼吸微弱到近似于没有,无声无息地陷在床褥间,一日接着一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衰竭下去。
  释舟原想在他舌下放药丸,先把烧退下去,但阎止像是深深的防备着什么一样,连牙齿也撬不开,几人一时竟然束手无策。
  林泓闻讯从幽州匆匆赶来,伏在床边看了半晌,无不强硬地回头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你再想一想办法!”
  释舟蹙着眉头说:“病人昏迷,不能强行灌药,不然呛到了要出大事。他此时正是毒发,身上太虚弱了,再兼心气郁结,没有力气去喝药克化。我刚刚给他施了一遍针,将身上经脉打通催毒,但是……”
  林泓猛吸了口气刚要说话,只听身后像是有人。他回过头去,却见傅行州站在门外,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里。他心里一惊,便听傅行州沙哑地开口问:“凛川到底是怎么了?”
  释舟事前接了嘱咐,在两人间看了看,没敢回话。林泓走上前去,斟酌着要开口,却听身后阎止在床榻上忽然一挣,一截苍白消瘦的手臂从被褥间露出来,向空中痉挛似的用力抓了一下,而后坠下去无力地垂在床沿上,一动不动了。
  小医官急忙上前去看顾他。傅行州面色发枯,对着他定定看了一会儿,甚至连屋门也没有进,转身便走了。
  夜幕低垂,一辆马车从山间飞驰而过,停在密林深处。月光之下,林中有两处小小的坟茔,紧紧地挨在一起。坟茔前没有墓碑,没有祭拜,只有荒草与野花开满了山坡。
  陈明琦在墓前停下步子,后背还在微微地发着抖。傍晚时分,傅行州忽然自北关到幽州城来,问他寒昙两人的墓在哪里,又一路将他押似的弄上了马车,驶入荒郊的密林。
  温澄的埋骨处是寒昙选的位置,没有荫及后人的好风水,只是山明水秀,风景秀丽。而在后者过世之后,陈明琦背着田高明偷偷收敛了骸骨,将两人葬在同处。
  “是这儿吗?”傅行州问,“先人墓前造次,是要遭报应的。”
  陈明琦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身前,语气却淡淡的:“寒大人是我亲自收敛的,也是我给他下的葬。他在的时候对幽州的百姓不薄,与我哥之间……哈,那也算不得什么仇怨。傅将军,先人在天有灵,我没有必要拿这件事骗你。”
  傅行州没有再回应他,而是回身从马车上取了一小坛酒,拔开塞子尽数倾洒,敬在两人墓前。
  陈明琦不解其意,心道这三更半夜的何苦来此。但他没更想到的是,只见傅行州重重地跪了下去,双手伏地一磕到底,拜在两人的坟前。
  恩师,恩师,恩师。
  傅行州伏跪在地,心中一腔孤愤悲怨,无声地祷求着。凛川来时一路艰辛凶险,可无论是碰上什么险阻与困境,他都没有放弃过,甚至连片刻的停留也没有,如今他已竭尽全力。天意命数在上,他如何不获生路?
  家父,家父,家父。
  他再一次磕下去。赤子之心,诚之所至,纵论朝堂上下,断没有人比他更担得起臣子之名。幽州粮患是朝中痼疾,两位大人为此耗尽心血,如今见他将其连根拔除,刃旧仇,报恩师,天地之间他人人都对得起,他如何不存生机?
  天命,天命,天命。
  傅行州躬身长叩不起。高殿帝阍不见,上一辈朝中精锐摧杀殆尽,以至于今日局势之倾颓。然京中朝堂内忧外患,瑞王持政宵小纵横,该由何人主持朝纲?天命当前,天道如此,他如何不得生时?
  甘醇的酒香在林间随风而散,月光如水一般静静地流泻下来,温和地照拂他的身上。他三叩罢,挥推旁人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一时交杂。
  他的耳畔模糊起来,只在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来飞传报信,说阎止终于喝进去药了,发了一身大汗,正在慢慢地退烧。
  傅行州转过头去,想要问个究竟,眼前却天旋地转,霎时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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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卷启幕,最后一卷了~
  谢谢阅读。
  第141章 断肠
  幽州城内依旧浓云密布,一场春雨迟迟地没有落下来,只有几场闷雷轰隆隆地扫过,空气中越发焦灼与沉凝,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行州自寒昙两人坟前回来之后,当晚灌了剂药把精神提起来,去见了一趟傅行川。
  两人关着门谈了半宿,天明时分傅行川把人送回屋里,自己久久地在门外站着。谢道莹赶来寻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傅行川长立无言,终是什么也没说。
  自打那日起,傅行州将自己的院中闭门谢客,只有释舟和几个从旁的小医官能够进出。他将床榻支在阎止的床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阎止重伤在身只能平躺,傅行州近身看顾,便只在给他换药喂药的间隙抽空睡一会儿,有时蜷在脚踏上,有时干脆只趴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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