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阎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他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你登不上那个位置的……皇上能把你关在陪都十三年,你和他太像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抱着让你登位的心。”
萧临彻没有说话。
阎止歇了好一阵才又睁开眼睛,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他喉间全是血沫,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一点声音,却带着无比坚毅的定力:“更何况……你与国公府的旧仇我永远不会忘。萧临彻,只要有我在一日,便绝不会让你登上那个位子。”
“好啊,好啊……”两人凑得极近,萧临彻面上仍挂着轻柔的笑意,眼底却寒色渐深,露着冰冷的杀意。“临徵,寒昙和衡国公实在是把你教的太好了。我每每看着你,总觉得……”
他停顿了好一会,却没有再往下说。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落了下去,像一条完全褪了皮的毒蛇,露出饱含剧毒而苍白脆弱的真身。
“罢了,临徵,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他道,“这样留在北关外,也离傅行州近一些,你当如愿了吧。”
说罢,萧临彻拔出匕首用力刺中马颈,再向下用力一剌。
棕马挣扎地尖嘶了一声,片刻间便没有了声气。而后他伸手用力一推,看着阎止连人带马翻倒下去,完全淹没在了积雪之中。
天边晨曦方起,幽州城外战事已毕。程朝与贺容两人合力,率军连斩几名羯人大将,鏖战一夜方休。
程朝把几个将领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看着傅行州率军入城。
城中已是焦土一片,竟然是陈明琦在带头安置百姓与流民。幽州百姓对陈氏大多拜服敬重,对他本人更是如此。陈明琦在粥棚前忙前忙后,身后道谢者无数,倒是暂且安定。
傅行州翻身下马,徐俪山跟在他身后汇报幽州城内诸多事宜。傅行州从头到脚挂了一身的伤,背上肩上的几处重伤只是草草地包了一下。他不要命似的往回赶,伤口早就崩开渗血了。他疼的已经再觉不出什么来,索性也不理会。
徐俪山的汇报他听得半真半假,模模糊糊,心里只惦记着阎止。他从进了城便一直在找,此时既没见人也没听见消息,挥手撇开身旁絮絮叨叨的汇报,摇晃着要去找陈明琦问一问。
还没等他迈出去步子,便被林泓迎面拦住了。
傅行州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心下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勉强问道:“凛川呢?”
他听林泓将原委几句说了,像是被当头挨了一记重鞭,打得魂飞魄散四分五裂。他胸中一片剧痛,当场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周围人一拥而上,傅行州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扬手挥开身边的人,随意地拽过一匹马,翻身冲进茫茫的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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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能见面了,我保证(合十),我是善良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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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情衷
雪原上一片晦暗。出了关外,越是往深处走越是阴寒,天幕之下浓云密布,烈风低低呼啸着从地平线上卷过来,刮起无数的雪粒与砂砾。
傅行州纵马疾驰,顶着风矮身伏在马背上,仍往雪原深处探去。他自幽州城匆匆而出,随身的亲卫被他远远甩在后面,自打出城就跟不上了。北风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风中卷着细小的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刮过一样疼,这是要起雪暴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天气是会冻出人命的,关外一旦起了雪暴,北关向来闭门收兵,严禁任何人外出,连眺望台上的斥候也要撤下去。精兵甲胄尚且如此,萧临彻一行匆匆败走,又被羯人挟持外逃,只会仓促百倍。
傅行州不敢再往下想,扬鞭反手又是一抽,眨眼间再次没入茫茫的雪雾中。
荒原之上阒寂一片,北风在远处隐约盘旋,只能听见马蹄踏在石头与枯草上的声音。他又向深处走了约莫四五里,雪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卷着砂砾朝人兜头盖脸地打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不得已,拨转马头躲在岩石后避风,背靠着石头眯眼向远处眺去,遥遥见着雪地里有抹红色一闪而过。他顾不得风雪,立刻上前去看,拨开薄雪才看清是根朱红色的珊瑚簪子,摔成两截凌乱地散着。
小灜氏倒在不远处,身下白雪暗红,早就没了气息。傅行州仔细地检查过去,在她身侧雪中找到了半枚梅花镖,从中间被锐器劈开,应是没碰到人便在半空中被打落。
他认出来这是阎止随身的东西,不由得心神巨震。
他的拇指下意识地从劈裂的剑痕上摩挲过去,心道这镖为何会落在这里?阎止随身的武器不多,只有袖箭是平日里常用的。如今最后防身的三枚梅花镖都打了出去,想来已无可退路。可他若是在此与小灜氏殊死相搏,那萧临彻又去了什么地方?
傅行州心中思忖,刚要翻身上马再探,只觉耳后劲风呼啸而过,一柄巨锤如阴云般从脑后袭来,巨力骤然凌空而下的嗡鸣声近在耳畔,几乎刮破他的耳膜。
骤然遇袭,他根本来不及回挡,只是下意识地向左拨马一躲,只见着那重锤当空迫近,心知完全来不及了。下一刻,他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如同金石锵然相碰,在凛冽的寒风中擦出一连串火星。
程朝挡在他身后,拔刀接住雷下压的重锤,四两拨千斤似的用刀尖往回狠狠一顶,竟迫使他收了势。
雷晗铭恶狠狠地看向傅行州道:“瑞王殿下没算错,你果然是找到这儿来了。阎止已经死了,你既然这么在意他,不如就留在这儿,让他黄泉路上不至于一人孤苦伶仃!”
他说罢悍然出手,傅行州翻身抽刀迎战,三柄兵器在愈来愈烈的风雪中交戈在一起。历经幽州一场鏖战,三人的体力都已到了极限,厉而密的风暴像屏障一样阻隔了所有的感知,傅行州只觉得胸中一片寒冷,沸腾的杀意与某种他难以言说的疼痛混合在一起,用力地撕扯着他的心。
咣咣咣——悍然相抗之间已没有人再顾得上刀法与武艺,三人殊死相搏,如同在寒原上撕咬的巨兽。
“说!”傅行州双手握刀凌空下劈,刀刃抵在巨锤边沿,在寒风间怒声喝道:“阎凛川在哪儿?”
“你用不着费心找他了,”雷晗铭嗬嗬地喘着粗气,怨恨的瞪视着他,却无不快意地笑起来,“瑞王把他的外裳都剥走了,只给他留了一件单衣。这种天气里把他扔在这雪原上,他早就冻死了。更何况啊,荒原茫茫,你连他的尸体都不会找到的!”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间喷出来。傅行州口中含血,暴喝出一声怒吼,双手悍然下劈,竟将巨锤砍出一道又深又大的裂口,手中刀随即应声而断,险些跌下马去。
程朝顾不上他的安危,翻手出刀相迎,短兵相接顿时拆了十几个回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侧耳隐约听得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渐渐地由远而近。
一切只在片刻之间,程朝听得有人高喝了一声退后,随即一夹马腹,往后撤去。紧接着,一张锁链大网如乌云般凌空落下,正罩在雷晗铭的头顶。大网一落,立刻从四面八方收紧,将他跪趴着压在正中间,丝毫动弹不得。
贺容策马匆匆走近,见着傅行州刚要说话却吓了一跳。傅行州胸前的护甲上喷满了血,鲜红地挂在银甲上,看着身上尤为触目惊心,背后的伤口裂开,隐隐可见洇到了外袍上,其中不知还有多深。
他不由倒吸了口气:“将军……”
“你带的人不够,先和程朝把雷晗铭押回去,绝不能让他再跑了,”傅行州打断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才抬眼看向他,“去找大哥求援,白象坪向东北十里,让他带人来接我们。若是来不及,就代我向父兄传一声……长韫不孝了。”
他说罢,毫不犹豫拍马即走,随即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
荒原上的风越来越大,雪片如同小石子一样迎头盖脸地砸下来,冻得人几乎失去知觉。马顶着风辨不清路,被岩石绊倒摔折了腿,再也起不来了。傅行州只得弃了马,在风雪间慢慢地往前走。
此处的雪依然松软,应是刚落下了没多久。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脚下打滑,站住了用脚拨开去看,只见底下斑斑血迹,已干涸成了褐色,漫漫延伸到远处。他顺着血迹一路寻去,半是走半是滑倒,到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到了一处小小的雪洼前。
雪松松软软地凹下去,有半截马尾巴露在外面,冻得发硬,上面挂满了冰棱。
傅行州几乎是跪倒在雪洼前,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捧一捧地将积雪往外刨。他双手没了知觉似的,手指挖得渗血又冻上,冰棱鲜血淋漓地扎进了肉里都恍然不觉,只见手边的雪红了又白,又再次染成红色。
他就这样跪着不知挖了多久,终于在积雪下碰到了另一双手。冰凉蜷曲血迹斑斑,曾在良宵佳夜为他奏乐,也曾在两情相缠时温柔地拂过他的面庞。阎止那时说过什么?两人鼻息相缠、气息相接,他嫣红的眼角挂着还未干透的泪水,在吻的间隙里仰着头看自己。他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