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傅行州顿了顿道声是,又问:“还有件事要想王爷讨教。陈家在幽州势大,背后又有陈贵妃荫蔽,其中关系盘根错节难以入手。到了幽州,一时不知要从何查起?”
萧翊清刚要说话,却躬身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血立刻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被黎越峥用雪白的帕子捂住,另一只手抚在他的背上,不住地给他顺气。
林泓皱眉问一旁的胡大夫:“王爷今日用药了吗?怎么一点也不见好转?”
胡大夫向榻上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低垂敛目,微微摇了摇头。
萧翊清用力地攥着手帕,抵在唇边,过了许久才缓过这一阵,慢慢道:“乡绅和富商……他们未必与官府站在一起。虽然多年以来双方共生,但因利而聚也必因利而散,其中……早有龃龉。萧临彻切断了陈家的粮,也是断了其他人的财路。如今正是粮价高涨的时候,幽州却按着不让卖,双方的争执……埋的越久,爆发起来越激烈。这种矛盾,你要是用得好,自然能够……事半功倍。”
“我明白了。王爷且放心,粮草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傅行州犹豫了一下,“另有一件事……凛川应该也在幽州。”
萧翊清听见阎止的名字,掩着唇不由自主地弯躬了身子。他想要咳嗽,却一点动静也发不出来,眼角因阻塞压迫而泛出骇人的潮红,像要滴出血一样。黎越峥一手架在他胸前,在背上拍了几下,才听他咳出来。
傅行州坐得近,几乎是立刻就闻到了血腥味,而萧翊清只是把手帕更紧地攥在手掌里,垂下袖子遮掩住。
“凛川这孩子……你知道寒昙的事情吧。”他停了一会儿才说话,抬起眼睛,眼底血丝密布,泛着浓浓的疲惫,“有人说,寒大人死在幽州,是陈家要他偿命。除了粮道,凛川也为此事而去。”
“不管是因为什么,”傅行州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坚毅,“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从平王府出门时已是月色高悬,一队傅家亲卫等在门外,为首的正是贺容。
封如筳大半夜的不知怎么也跟来了,他勒着马缰站在贺容身边,正把什么递到他手里。贺容摇头要推,封如筳硬是往他手里一塞,别过马缰向傅行州走来,没给他退回去的机会。
“总督这就要走了?”他问。
“粮草即日启程,耽误不得,”傅行州翻身上马,又说,“早些去,早些踏实。”
封如筳点了点头,见林泓跟着上马,便退后半步与他站在一起。林泓正色道:“京城里有我和侯爷在,幽州的事情放手去查就是,你尽可放心。需要什么,人手也好,支援也罢,尽管告诉我。”
傅行州抬头向北望去,只见天边的北极星闪着明亮的光辉。他轻轻笑了一笑,扬鞭融入无尽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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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夜宴
傅行川从殿上议事出来,天色几乎已经全黑了。一队小黄门走过,所经之处暖黄色的宫灯次第亮起,给冬夜添上一抹亮色。
傅行州离京已有小半个月,音信全无。只是几天前窦屏山寄来一封信,说北关今冬的粮草已经全数押走,看得他心里更沉重。
他不是往许州去的,傅行川心里很清楚。粮草从许州押走,说明人起码已经过了许州地界。到现在还没消息,只能说明不顺利。
傅老将军年后便没见到阎止,到底是刨根问底地找到他这儿来了。纸里包不住火,他不再向父亲隐瞒太子府的惨案。老将军知道后默默许久,次日却去了一趟平王府,直到深夜黎越峥才送他回来。
“元昼。”黎越峥临走时,他追到廊下问萧翊清的病情。
灯下本应最柔和,好友锋利的眉眼在这昏黄一片里浸润着,却难掩深深疲倦之下刻骨的恨意:“阿清是个心思重的人,这样伤心伤及肺腑,前十年算是白将养了。他……我倒情愿减去点我的寿命,让我与他同寿,一并走了才好。不论幽州此次如何,我与瑞王绝不善罢甘休。”
傅行川想着便叹了口气,京中各人有各人的抱负与志向,都免不了逞意气,但他不行。朝廷的北关与他命脉相连,一丝错漏也不能让人挑出来,如若北关易主,前人经营便是毁于一旦。
更何况,家中尚有老父与幼弟,他纵有再多的思索与权衡,回身看去处处都是掣肘,只得像人质一样留在京城。
他想着不觉已出了宫门,宫城外这段路没有灯,冬夜里永远是黑漆漆的一片。地上尚有冰凌,冷不丁便容易滑倒。他翻身上马,挽缰缓缓地走着,却听身旁有马车经过,一盏暖色的风灯停在他面前,提灯的正是周之渊。
“侯爷,”少年人露出一点寥落的笑意,拱手问,“许久不见,您还好吗?”
傅行川见到他有点诧异,问道:“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你怎么没回家去?”
周之渊骑着一匹棕色的大马,个头抽条似的窜起来,身上披着厚实的熊皮大袄,领口露出蜀锦做的冬袄,颜色明媚,显得他蓬勃而俊朗。宝团好奇的从他胸口钻出来,它认得傅行川,高兴地叫了一声。
周承海一案结案之后,阎止托萧翊清把他送去翰林院读书,不求取什么功名,但要懂事明理。如今孩子是托付出去了,阎止却不知所踪,想着不免令人黯然。
“学宫那边刚刚放课,和宫里离得近,姐姐让我来接谢姐姐回去。”他顿了顿又说,“还有,谢姐姐说,有话和您说。”
傅行川回头望去,只见一辆素色马车停在不远处,月光下晶莹如雪。婚事就在几日之后,此前城中一片混乱,两人数次擦肩而过,但至今也没见过面。
他也曾听过京中的传闻,谢道莹近日里总是被陈贵妃传召入宫,外人眼里是得贵妃看重、青眼有加。可他听说实则是去得早回的晚,到了便整日抄经,很少能得休息,却不知陈贵妃为什么要为难她。
其实这点事情对谢道莹而言倒是算不得什么。她自小在佛寺长大,抄经早成了习惯,一日数卷不是难事。只是冬日天气太冷,她来回奔波,休息不好,咳疾又隐隐地见了苗头。
傅行川接过风灯,提缰走在马车旁,轻声向内探问了一句:“谢姑娘。”
谢道莹温婉的声音从中透出来:“这么晚了还叨扰侯爷,实在不成样子。只是今日偶遇,既然见了,有件事便要谢过。”
傅行川温言说:“我之前并未见过姑娘,何来道谢?”
谢道莹说:“我早年间随着师父四处云游,行至幽州,正逢饥荒,我师父出资为灾民建粥棚,却被陈松成诬陷为偷盗,是侯爷出手相助。我师父一届僧人,哪儿来的钱出资,设粥棚是谢家的安排。如果侯爷当时不帮忙,谢氏恐怕无法再在幽州立足。”
她这样一说,傅行川才想起旧事。这件事他还记得,早年路过梅州时是帮过几个僧人,被一伙地痞流氓栽赃,人证物证俱全。他帮过忙之后,案子便扔给知府去断,当晚就离开了梅州,却没想到在背后指使的,却是与陈贵妃沾亲带故的幽州陈家。
谢道莹接着说:“谢、陈两家在幽州都是高门,不睦已久。陈贵妃此番召我进宫,正是想以粮道经行幽州为利诱,替瑞王讨要北关。”
傅行川听得心中一沉,瑞王新兴,炙手可热,算盘这么快就打到北关身上了。他思忖一下道:“有劳姑娘告知,政事繁冗,为难你了。瑞王那边我自有办法,无论如何不该把你牵涉进去。”
谢道莹像是笑了一笑:“侯爷这话见外,我身为谢氏长女,如何能独善其身呢?事情既然已经挑明,便更没有理由退让,傅将军如今往幽州去,如果要拉拢乡绅,应从谢氏做起。”
傅行川不由顿了一顿。谢道莹聪慧之名他早有耳闻,却不想竟有如此魄力。
他心中像是有什么动了动,道声感谢,又说:“我早年去幽州时,只闻谢氏,不见陈氏。陈明琦家大业大,长成巨贾不过十几年光景,他到底是凭什么起的家?”
“寒大人的性命。”谢道莹给出了个令他惊讶的答案。“侯爷还曾记得,当年北关粮道被阻,围困关外的事情?”
“当然。”
“当年寒大人是从谢氏借的粮。陈家仗着小有积累,便从中阻挠。多亏寒大人擅断,才让这批粮道顺利的送了出去。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松成暴毙,陈家把死因扣在寒大人头上,自己倒是借此名扬天下。”
此事与记忆中迥然不同,傅行川疑惑地问:“可是,那批粮难道不是寒大人从陈松成手中抢出来的吗?”
“绝无可能。”谢道莹的声音坚定起来,“侯爷细想,陈松成即便是死了,也还有他弟弟在,怎么会任由别人拿走粮草呢?”
两人说着已至路口,一左一右,便要分别了。
傅行川勒马停在车旁道:“听姑娘声音似有咳疾,如果不尽早医治,恐怕要落下病根。近日天寒地冻,实在不宜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