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多谢侯爷好意,”谢道莹说,“贵妃娘娘的传召总共也没有几日了,我晚上着大夫调一调药方,不至于严重。天色不早了,侯爷早日回去吧。”
傅行川看着垂帘的窗口,帘子底下有一圈浅淡的刺绣,在月辉下格外柔婉。他低声说:“姑娘坐稳,不必慌张。”
谢道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外面马长嘶不止,随即咔啦一声像是有什么断开,车厢跟着晃了几晃,而后便停住不动了。
傅行川好像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你的马惊了,我着京兆尹派人送你回去。”
京兆尹作证,往后几日便有了称病不出的理由。皇上看重这场大婚,必不会任由陈贵妃暗中磋磨。谢道莹想到这里,轻轻地笑起来:“多谢。”
京兆尹的兵马没多久便赶来,得见是这位正得盛宠的贵女,又有未婚夫在旁督促,立刻恭恭敬敬地把人往回送。
傅行川策马走了几步,却福至心灵地回过头去。夜风将车帘掀起,两人目光在刹那间触到一起,看着对方都愣怔了一瞬。
街上很快重回寂静,他转身回府,浴着一身月色皎洁。
午后阳光晴暖温和,小院里一片静谧。
阎止在榻上合眼歇着,只听珍珠帘被哗啦一声掀开,有人大步走进屋里,人还没转过屏风,声音先冲进来。
他睁开眼,侧头向外看去,果然见裴应麟已经走进屋里。他外面的大氅没脱,冷气混着烟气扑面而来,熏得人不禁皱眉。
阎止向外喊了声程朝。他休息了大半个月,身上稍好了些,被人扶起来能靠着软枕坐一会儿。他屋里伺候的人都是哑奴,其中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就是他刚叫的程朝。这人身量又高又瘦,在陈家好些年了,因为哑巴一直不得重用。一院子的人数他资历最长,人又沉稳,阎止便让他进前伺候。
程朝扶着他坐起来,又奉了两盏茶。阎止这才看了一眼裴应麟:“怎么,陈明琦没和你说实话?”
裴应麟心烦意乱,挥手让程朝出去,才说:“他把所有的粮都转走了,不肯告诉我们在哪儿,殿下命我查清楚。”
阎止垂眼看着盖碗的春茶,程朝泡茶的手艺极好,更为难得的是,世家公子所承六艺他全都不在话下,而且造诣一流,还隐隐会些武功,只是不知功夫深浅。
他接触几日便有疑惑,这样的人,为何会留在陈家当杂役。
“这就稀奇了,”阎止回过神来,“陈家不是殿下与贵妃一手扶持起来的吗?如今怎么恩将仇报了。”
裴应麟怒气不减,冷冷地说:“我是来让你出主意的,你要是再冷嘲热讽——”
“——再动一下那根链子,我保证你一粒米也别想找到。”阎止冷硬地打断他。
裴应麟这才不做声了。阎止刚才话说的急促,这时候有点气喘,停了一下这才说:“你想一想,为什么到现在,羯人还没有来找你的麻烦?萧临彻时至今日没有给他们一分好处,以羯人的狡诈诡计,能够容忍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裴应麟道,“他们已经拿到了?”
阎止不置可否,又说:“北关不日就要开始运冬粮,幽州通向关外的小道上,现在布满了提前做预备的西北军斥候。一千五百车不是个小数目,羯人不敢在这个时候把粮草送出去,他们不会离开幽州的。”
裴应麟问:“这又能说明什么?”
阎止道:“羯人已经拿到了粮草,和萧临彻两不相欠,该是你们幽州内部的事情了。但是陈明琦还不肯告诉你所有的粮草藏在哪儿,为什么?他想隐瞒什么?”
裴应麟盯着他,半晌终于琢磨出一点苗头,说:“他手里的这批粮食,还要做别的用,根本对不上给殿下承诺的数字!”
阎止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但是裴应麟想到这儿就卡壳了,半天也没接下去,只好问:“那该怎么办?”
阎止把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慢悠悠地说:“这么大一件事,幽州知府不会一点内情都不知道,你找个时间与知府见一面,用萧临彻的名头压他,探探他的口风。陈明琦在幽州根基深厚,与知府定然私交匪浅。瑞王殿下虽说新至,总不能太被动。”
裴应麟应下,刚想说那要问点什么,又听阎止道:“这次会面我也要去。”
约莫一炷香之后,他才从屋里出来径直出门去了,以替萧临彻拜会的名义,将幽州知府请到陈家来宴饮,就定在今天晚上。
事情定了,阎止听着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在门外。他睁开眼睛,向外叫了一声程朝。后者几乎无声地走了进来,灰色的眼眸冷静如石,落在他身上。
“你去帮我办一件事。”阎止说。
晚间的夜宴设在陈家正厅。陈家身为一方巨贾,正厅倒是布置的典雅古朴,别有幽静秀美的意味。但要细细品鉴,地上一砖一瓦皆是古物,却也随意地铺设在堂前任人踩踏,更遑论梁间斗拱、门窗雕花价值几何了。
裴应麟一路走来也忍不住暗暗咋舌。京城中的瑞王府刚刚动工,图纸和用料萧临彻给他寄了一份看,远不及陈宅典蕴秀藏。
裴应麟身后是瑞王,自然不能来的太早,他走进正厅的时候众人都已落了座。他一进门,便看见傅行州坐在上首右侧第一位,正在和对面的幽州知府相谈甚欢,陈明琦坐在下首相陪。
早在递名帖的时候,他就知道傅行州要来,幽州知府派人专门来说傅行州运粮路过幽州,还没来得及洗尘接风,晚上干脆邀他一起,借花献佛。
见两人谈笑风生,裴应麟心说这知府嘴里净是假话。傅行州运粮过哪儿都不过幽州,他这是把人拉进来搅浑水。但是这又反而证明了,知府跟陈明琦之间确实另有谋划。
因此,自从裴应麟想通这件事的那一刻起,他便改变了主意。
这幽州知府叫田高明,年近五十,岁数与陈明琦不相上下,却在这知府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承蒙幽州水土养人,他过了四十之后便富态起来,脸色红润润的。
堂上还在推杯换盏,田高明笑着说:“总督大人运粮草一路辛苦,到我幽州来调息调息,怎么说都合该坐这堂上主位。傅将军你啊就是太客气,年少有为又这么谦逊,战功赫赫,如今这世道实在是不多见呐。”
“田大人抬爱。”傅行州也笑着举杯,“父母官尚未上堂,我怎么好当先,这不是折煞我么!”
田高明哈哈大笑道:“好,就冲你这句话,你便叫我一声田兄。咱们今日是兄弟小聚,不论主次,来!”
裴应麟一只脚踏进屋里,听着堂中你来我往,俨然已经开席,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因此落步的时候步伐稍稍沉了些。
几人闻声立即起身相迎,裴应麟走到桌前,也没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抓起来一饮而尽:“我来晚了,敬诸位。”
三人仰头喝干坐下,裴应麟忽的将酒杯扣着放在桌上,视线冷冷地凝看向傅行州:“傅将军怎么到这儿来了,据我所知,北关运粮不应走这条线吧?”
傅行州指尖捻着杯子笑了笑:“消遣消遣,来喝顿酒,吃口好肉。裴大人不会为了这点事,就要参我一本吧。”
“这点小事,当然不至于,”裴应麟微微笑起来,却顿了一顿,气氛忽而沉沉地冷下来,“只是,我有位故人想让傅将军见一见,雷大人,带出来让傅将军认认脸吧。”
雷晗铭身量像小山一样,从旁侧的厢房走出来,手里半拉半拽地拖着一个人。这人怀里抱着一柄凤颈琵琶,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傅行州垂在桌下的手骤然缩紧,那正是一双令他日思夜想的眼睛。他只是猜测萧临彻会把阎止放在陈家,不想真的在这里。
两人的目光在转瞬之间交汇而过,傅行州被那双春水一样的眸子凝望着,如坠在冰火两重天,几乎都忘了怎么呼吸,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冲上去。
他将手抵在袖中的刀刃上,以锐利的疼痛克制住这种冲动,只见阎止被堪称粗暴地推到屏风后面,挡了个严严实实。
“傅将军,”裴应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现在可以说说,到幽州到底来是做什么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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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上了但是,算0.5次见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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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争心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酒在红泥炉上煮沸了,热气腾腾顶着盖子翻滚起来,磕出噼啪的轻响。坐在对面的田高明眼睛眯起来,审视般地落在傅行州身上。
座中无人出声,雷晗铭意有所示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走到屏风后。山一样的影子在绢屏上拉得高大而强壮,像是伸手掐住了什么,一声咬着牙似的闷哼随之而来。
那声音出一声便断了,只余急促的呼吸声。像缓劲儿似的停顿了片刻,清脆的琵琶声从屏风后悠悠传出来,落指间隐约发着抖。
裴应麟在这清雅的琵琶声中露出笑意,斟了杯酒,擎在手里向傅行州扬了扬:“傅将军,怎么不说话了?听琵琶声听迷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