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说罢,一双重锤如乌云般遮空蔽日地砸下来,傅行州与纪荥在两侧同时挥刃相抗,双双震得脱手倒撤。雷晗铭手中千钧之力不减,只见一柄又细又长的窄刃从中插入,刃锋轻巧的一挑,正削在那铁锤的边沿上,落下的力道竟被减去了大半。
黎越峥收刀回身,长刀明晃如镜,阳光下映出他铁削斧凿一般刚硬的轮廓。他道:“禁军花拳绣腿,你也成了个花架子。许久不见,功夫都这样生疏了?”
雷晗铭见来人是他,倒是把双锤一收,笑道:“京中枯燥,哪里比得上泉州天高海阔。师兄,老辣啊。”
黎越峥出刀如练,饶是他及时抽身撤步,还是被削去了一截手臂上的衣袖。
“师兄,”雷晗铭道,“今日时候不巧,不讨教了。改日再会吧。”他说罢转身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带着人消失在茫茫的野草之间。
“长韫。”黎越峥回身,扶住从马上倒下来的傅行州,“你怎么样?背着长随偷偷跑出来,把他急坏了。找到凛川了吗?”
“找到了……”傅行州轻声说,“他不和我回去。”
两人坐上马车,缓缓地往回走。黎越峥听罢摇头道:“凛川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又倔主意又正,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国公爷管不了,他四叔也管不了,这脾气倒是和他的老师如出一辙。”
傅行州问:“是寒大人?”
“嗯……”黎越峥应了一声,忽而回头,“这孩子一直不愿意提他老师,倒是和你讲这事儿了?”
“没有,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傅行州说着话锋一转,“这性子以前行,往后不行。都是成了家的人,哪儿能容他说走就走。”
黎越峥难得地笑了一声,又听傅行州问道:“您怎么到许州来了?”
“萧临彻今天掌春耕,正议到北关上,阿清有些事需要和你商议。”黎越峥道,“另外,黎鸿渐恐怕时日无多了,他点名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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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媳妇不要我了,他不跟我回去o(╥﹏╥)o
阎:事出有因嘛
傅:你说什么?
阎:…………
阎: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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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蒙尘
一轮灯光照亮黑暗,刑部的小厮提着风灯在前引路,引着傅行州走下幽深的地牢,一阵潮湿的霉味混着冷气,飘在空中。
京城一场混战之后,六部大多被焚毁严重。刑部的位置更靠近皇城,损失还相对较小。只有大门和前院被烧毁,地牢内外倒是还算完整。小厮打开牢门,恭敬地把钥匙递上去,又把风灯挂在墙壁上:“人犯就在里面,总督请,有事情您随时吩咐。”
傅行州接了钥匙,转身见黎鸿渐仰面朝上躺在一张床板上,头发虬乱枯槁,囚服血迹斑斑。一只手支离地伸着,垂在床板外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看不出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黎家正堂中的十八盏琉璃灯富丽华贵,夜时点灯亮如白昼,盛景犹在昨日。可如今事情败露,黎家失势。萧临彻便立刻下了死手,以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床板旁边,还有个人抱着手臂站着,眼神落在黎鸿渐身上。墙壁上昏黄的灯光落下来,衬得他脸庞忽明忽暗。
傅行州看了看他道:“林大人倒是仗义。”
黎鸿渐入狱之后,萧临彻便专门找了人看着他,就为了严防死守,不让他把任何一个字传出去。到了这种情形下,黎鸿渐倒生出一股血性的狠劲儿,硬生生咬破了自己的手腕,趁乱找人给林泓带了话,这才辗转找到傅行州面前。
林泓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去,却多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意:“世家之交,总有点人情往来。他时候不多了,你问吧。”
傅行州走过去,俯身唤了几声。黎鸿渐眼皮翕动,过了半刻才勉强睁开眼睛,目光慢慢地凝在他身上,咕哝着哼出一句:“……太子……”
“萧临衍已被贬为庶民,幽居府内,终身不得出。”傅行州道,“大学士,问朝中近况不必费这么大周折,你还能多活两日。把我找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鸿渐此时才算是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睛盯着傅行州,声音微弱,喘息着说:“……萧临彻费了这么大力气,把羯人引到京城来……嗬……我们都被他骗了。他利用我,利用你们傅家,扳倒了太子,下一步……你猜一猜,他要做什么?”
林泓皱起眉头。傅行州道:“萧临彻已加封瑞王,权柄日盛,早已不是当年的东宫能够相提并论的。”
黎鸿渐从胸腔里迸出一声嗤笑,目光从他脸上滑向昏暗的虚空:“……嗬……走一步,看十步……你和衡国公家的那孩子比……真是差远了。萧临彻去幽州督春耕,自然要给羯人分一批粮食。但是在这之后,他是要……咳咳……要……”
他呛咳着说不出话,傅行州心中陡然一寸寸地凉下去,已经听明白了。
羯人拿走的秋稻不在少数。这样的话,春稻收获之后,从幽州至北部的粮食都会供不应求。从南方调粮路途遥远,还不够路上的损耗,想要填补空缺,唯一可筹措调配的便是发往北关的粮食。
萧临彻如果借此掐住了通向北关的粮道,便是要北关从此听命于他。
傅行州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阎止为什么即便命悬一线,痛苦万分,也要阻止他射出那一箭。他想着,心里却再一次漫出沉重的苦涩。
他不能让别人扼住自己的咽喉。
“……我知道了,”傅行州道,“春耕廷议在即,今年我跟着去幽州,北关的粮谁也不能动。”
“你想的……嗬……太简单了。”黎鸿渐再次看向他,这次停了半天,慢慢地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各方……都在争这批粮草,你盯着就能拿到?很多年前,衡国公要将通往北关的粮道改去幽州,他派寒昙去交涉,不想适得其反。这么多年了,幽州的官府与豪绅早就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一起,想要剥开只能一起杀死。你知道那豪绅中,带头的人姓什么?”
“什么?”
“姓陈,陈贵妃的陈。”黎鸿渐道,“你有几分胜算?”
傅行州没有接话,林泓问:“寒大人当年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适得其反?”
黎鸿渐哂笑一声,喘着气说:“寒昙呐,也就是对你们小辈不摆脸色,对着同僚那可是……哼……幽州的局势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摆平的,反而被人构陷,越陷越深。实在是咎由自取……”
牢房里一时默然,墙上的风灯闪了几下,影子在地上摇晃,就快要燃尽了。
傅行州道:“说了这么多,你又要我做什么呢?”
黎鸿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眼浑浊地望向他:“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一死,皇上不会放过黎家。傅将军……这时候该叫你总督了,看在今天我这番话的份上,日后黎家倾倒之时能不能帮衬一句话……少死几个人?”
傅行州道:“大学士多虑了,家族中的事自应有黎总兵照料,何苦托付给我。”
“元昼……那孩子怨恨我,恐怕还不止是我。我养大了他,却杀了他的父亲,我的亲弟弟。”黎鸿渐苍凉地笑起来,声音幽幽的,像是在哼古老的调子,“世间百事何足论,血亲之仇啊……”
两人从地牢中出来,登上马车,天已经黑了。
京城雪停,难得地放了晴,月明星稀,夜空中少见地通透起来。马车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一路安静,只能听见车轮碾过细雪的声音。
车厢内暖烘烘的,贺容进来给傅行州肩上的伤换了纱布,又退出去了。傅行州喝了口药,便皱着眉头全倒在了炉子里,抬头问道:“你把我带进刑部大牢,萧临彻会去责问你吗?”
“问不问的无所谓,估计不会吧。我进刑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要是想拦,早就来了。”林泓盯着炉火,“更何况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有什么意义。”
傅行州问:“他戴罪死在牢里,谁会来给他收尸?”
林泓说:“我已经派人通知平王府了,也向宫里报了丧。大约还是太后那边会先来人吧,平王殿下连着议了几天春耕的事,病情突然不太好,黎叔现在没心思管这边。”
两人又沉默下去,一时车里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傅行州回京这几日去了一趟平王府,正赶上萧翊清喝了药歇下。他在外问了安,没有机会见上面。
马车拐过一道弯,又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阵,终于在林府门口停下。
帘外的小厮通报了一声,林泓却坐着没动,突然抬眼看向傅行州,眼睛里带着锐利与审视:“你不敢提他,半个字都不敢提。那我来问,你到底为什么没把他带回来?”
傅行州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双手间,从下往上用力地揉搓过去:“……我没有用。”
林泓看着他,忽然古怪的一笑:“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好了,那我没什么可问的了。总督大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