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抬起眼睛,瞳仁黑白分明,透彻又漂亮:“试探也好,忌惮也罢,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朝廷不给我们活路,皇上不肯放过傅家,众臣像盯着国公府那样对傅行州虎视眈眈。我们没有别的可选,谁要挡路,就做洗刀的第一捧血。”
萧翊清没有说话。他对着雨幕伫立良久,半天却走出门来,拿过斗笠亲自递给阎止:“若你当真这样想,尽管去做就是。”
因着在朝堂上挨了罚,傅行州两人回来便紧闭了府门,对外一律谢客不见。
阎止穿过回廊向正厅走,远远便看见傅行州来接他。府里安静,两人携着手,在细密雨声慢慢踱着。空气里飘着泥土的香气,芭蕉叶在庭中晃来晃去,承不住便洒下一整串水滴。两人沐在一片温润氤氲中,肺腑都渐渐地静下来。
阎止勾一勾他的手指,这才问道:“今天朝堂上怎么样?”
“没事。”傅行州道,“皇上不肯扬家丑,对外总要有说法。北关还是大哥在统管,把我解了个牌子,不算什么。”
阎止在他身上靠着,又道:“廖献兴的事情我听说了,有几件事很蹊跷,我想着问问你。”
两人进了正堂,傅行川站在地图前,见了他们神色很是轻快。阎止拱手道:“见过侯爷。”
傅行川笑起来。
兄弟俩眼神一碰,傅行州的神情里带上了点促狭,示意他不许多说话。傅行川不理会,又道:“阎大人不必客气,廖献兴的事情听说了?”
阎止并未知觉到两人的动作,鼻尖被茶香沁染着,颇有些陶陶然的意思。他把茶盏放下,又道:“我是有些疑虑。廖献兴说贺容在外截杀他,可这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中,无论如何说不通。”
“这是其一,”傅行川颔首,他一点傅行州,自己在旁坐下了,“你来讲吧。”
傅行州点着地图,手指沿着北关外划出一道曲折的弧线:“廖献兴所在的锁游关,与贺容所驻的停风阙,看似很远,其实中间有一条穿山的小路。如果脚程快,一日之内便可以到达,两处的驻军都很熟悉这条小路。”
“贺容的军队都是轻骑,走这条小路毫无问题。如果真的是他突袭廖献兴,为着省时省力也应当走这条路,从东面打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像廖献兴供述的那样绕大路,从北面袭击廖献兴。”傅行州道,“这样既可能与羯人撞上,又拉长补给,贺容没有理由这样做。”
阎止对着地图思索着,却道:“廖献兴在撒谎,可是你刚刚也说了,北关的将领都知道有这样一条路。廖献兴明知道迟早会与我们对质,怎么会撒一个这么明显的谎。”
“他在推脱。”傅行州道,“廖献兴的谎话编不圆。他有事情想要隐瞒我们,在口供里也挑不出纰漏来。为了把话盖住,锁游关与停风阙之间的这条小路,他顾不上编进去了。”
阎止的手指轻轻敲着茶盏:“假设如此,廖献兴隐瞒了一件事,导致他来不及回防。而图额满突袭,惊动了贺容,这才会从停风阙出兵。贺容两人在锁游关碰见,我猜想,遭受夹击的并不是廖献兴,而是下落不明的贺容。”
傅行川道:“这样说起来,廖献兴如果对贺容动手,他难道是倒戈了?”
“未必如此,否则他就不会出门应战了。”阎止道,“他隐瞒在前,瞒不下才向贺容动手,侯爷,有人越过傅家在指使他。”
夜色如晕开的墨,在傅府深处的院落里,暖色的灯火窗上意味不明地晃动着。
阎止的手臂支在木桶的边沿上,淋淋地挂着水。他面上嫣红着,映在水滴里娇艳动人,喘了口气含混道:“在府里像什么样子……回去再说。”
傅行州揽过他的腰,又一路往上摸到他的肩胛骨,手指下有数不清纵横交错的红痕。傅行州笑起来,贴在阎止耳边调弄他:“世子殿下出不得声了?”
阎止哑着嗓子想申辩,仰头时唇上却被他堵住,胸口的长命锁在水光里晃着,散出潋滟的光泽。
清晨天还没亮。阎止迷糊间听见傅行州起身穿衣,腰带上玉佩轻碰,发出一点清脆而细微的响声。他睁眼时,傅行州已经坐到床边来,身上不着甲,不带刀,只有一身青黑色的官袍,显得他深邃而锋利。
“吵醒你了?”傅行州轻声问。
阎止这一晚上就没睡,天亮时闭眼歇了会,便听见他穿戴。这时候没劲儿多说话,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侧头埋在枕上又要睡。
傅行州在他面颊上碰了碰,将什么环在他颈上,仔细地系好了。阎止被凉的激灵一下,伸手顺着颈侧摸到坠子上。他颈上被傅行州戴了一把小锁,上面刻着万字福纹,做得很精致,底下还挂着一颗小铃铛。
“长命锁?”他醒过来。
傅行州俯身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地说:“我的凛川要平平安安的。我们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长命锁从颈边滑开,落在颈窝里闪着水色,铃铛摇出耐人寻味的响声。阎止的后背抵着木桶边沿,往后躲开,仰头道:“你别……我还有话说……”
“说什么?”傅行州困住他。
阎止躲在一片氤氲中:“……廖献兴作为将领,那条小路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就算隐瞒,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我猜,整件事是一个外行人编的,廖献兴当时很可能根本不在锁游关。”
傅行州道:“那口供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想问你的事。”阎止道,“除了廖献兴,还有人能知晓锁游关的事情吗?”
傅行州拨开他的头发:“廖献兴帐下有个前锋将军,叫左重安。他上个月从北关回京了。如果没错,现在还在京城。”
“我们会会他,看看廖献兴的口供到底几分真,几分假。”阎止道。
傅行州一笑,手指从他的眉间拂过,亲吻上去:“世子殿下的事情说完了?”
阎止的眼睛闪了闪,像蒙上一层薄纱。他抱住傅行州的脖子,小声道:“水一会儿就冷了,待不住的,换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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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围捕
京城自入了秋便晴朗起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投映在兵部主簿的桌案上。他面前摆着一叠北关名册,旁边放着一枚帅印,上面刻着傅行州的名字。
而傅行州本人则站在桌前,双手抱着,向主簿道:“我辖下的人都记在这上面了,姓名籍贯都写的很清楚,大人找什么直接对就是。这枚钮印可传军令,印在文书与兵符同效,如今一并交回。”
主簿应着声低头清点。傅行州被解下牌子也有五六天了,这些日子在京城四处交东西,将手里有的兵权和事权一应交接出去。眼前的帅印和名册是最后一道,这一下递回兵部,傅行州在京城便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他借着傅行州签字的当儿抬头看了一眼,却听傅行州问:“有什么不对吗?”
主簿赶紧回神,笑着摆手回应了几句。傅行州答着话,却见他身后的桌上明晃晃地摆着左重明的印鉴,一看就是刚拿出来没多久,摆在这儿等着自己来看。
傅行州不动声色,向身边的徐俪山看了一眼。徐俪山会意,笑着问道:“大人,左重明的印鉴怎么交回兵部了。他不过是回京探亲,兵部这下收了他的印鉴,怎么看着像是要革职似的?”
主簿背后冷汗直冒,心道史檬一早便让把左重明的印拿出来,傅行州必定会看见。来龙去脉自己心知肚明,但傅行州站在面前,真让他答,他可不敢说。
徐俪山的问话落了空,傅行州既不催促,也不揭过,只等着他回话。主簿躬着身子,鬓角冒出些汗意,清风从窗外吹进来,入秋来的清爽在此时也变得冷涔涔的。
屋里静得几乎凝滞,门外有人进来,一身素白衣裳,清秀俊朗,正是裴应麟。他朝傅行州点头见了礼,将一封文书递给主簿,又回身问道:“傅将军怎么一早到兵部来了?”
傅行州玩味的看着他,停了片刻才道:“我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裴大人,巧了。”
裴应麟仔细地端详他。傅行州眼珠乌黑,又常年在外领兵,对着人看时极有锐气,仿佛能把人盯穿似的。裴应麟迎着这目光,面上没露出不自在,笑着说道:“我来递一份文书。左重明是北关遇袭时唯一的人证,廖献兴与贺容都与他都相熟。既然他们都不在京,自然要问左重明的口供。”
他的试探停住,傅行州似笑非笑道:“还是三殿下想的周到,我们竟疏忽了。”
裴应麟道:“三殿下刚请了旨,左重明今晚就要押送入京。我想着既然碰上傅将军,还是知会一声。要是兵部早日审出结果,也好早早还将军清白。”
“裴大人客气了,”傅行州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是帮不上忙了,侯爷还是在朝的。”
裴应麟笑起来,面如春山,很是俊雅风流:“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