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阎止轻笑起来,却伸手将他头上的玉簪抽了出来。玉冠跌落,黑墨一样的发滑下,挡在两人身外。
  “傅长韫,”他将黑发绕在手指间,探起身子吻上去,“别放过我。”
  第72章 欺骗
  京城滚起闷雷,压在天边如野兽低声咆哮。盛江海在大殿里伺候奏折,不由往外多看了一眼。
  太子萧临衍在殿外跪了一晚上,磕头的声音没停过,听着便是见血了。萧临彻入京后,很快便上了一道折子,告称太子失德失职,十余条罪状桩桩属实,声色俱厉、文辞斐然,朝野上下一时为之震动。
  满朝哗然之余,弹劾太子的奏折紧接着蜂拥而至。在这场秋日骤然而降的暴雨中,东宫成了翻覆的第一颗浮萍。
  殿外的哭求声还没停止,盛江海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低头继续磨墨。他伺候着将一叠折子全批完了,才听头顶传来声音:“让他滚进来。”
  萧临衍的额头上全是血痕,顺着脸颊流下来,乍一看狰狞可怖。他进殿也不顾见礼,跪下便一磕到底:“父皇明鉴,儿臣是冤枉的。”
  皇上连头也没有抬一下:“敢做不敢当,若你肯站着死也就罢了。东宫教导了你这么多年,毫无长进。”
  萧临衍已是穷途末路,此刻倒有种豁出去了的心思:“父皇,儿臣做下的都能认。儿臣愚钝,指使许州县衙借着采灰场的事情诬陷老三,可遇袭之事与儿臣毫无关系!反倒是老三,他数年前就因为通风报信的事情与羯人有牵扯,陪都离北关又很近,难保不……”
  “行了!”皇上忍无可忍,抄起一本奏折摔下去,将他打了个趔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你还嫌京城不够乱吗?”
  萧临衍愣在原地,脊背上慢慢爬起一层寒意。殿中安静下来,烛火燃烧的声音轻响着,噼啪爆了几声火星,快要燃尽了。
  “父皇,”萧临衍低下声音,慢慢道,“许州遇袭,问题归根结底在北关。是傅家行州没有守好北关,疏忽大意,才纵了羯人进来。儿臣再怎么不是,老三纵然再有错,傅家也难逃其咎。”
  他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小内监禀报的声音。盛江海接了回来,递在案上:“回陛下,是兵部的上书。”
  皇上余怒未消,没有心情批阅,随口便问:“又有什么事?”
  盛江海斟酌道:“兵部尚书史檬上奏,说致使北关失守的将领已经找到了,口供录完了,刚刚送进京城来。”
  殿外暴雨如注,石阶上白花花的。这场大雨积攒了数日,终于一并而下,将京城淋了个痛快。
  傅行州站在大殿正中,一身青黑色官袍,衬得长身玉立。史檬站在他对面,手里捏着份供状,正振振有词地指控着。
  “北关失守的关卡名叫锁游关,守将廖献兴。他招认说,当时锁游关外时常有羯人袭扰,他便率人去围剿。但在回城的路上,遇到同为北关守将的贺容截杀,兵力损失惨重,仓皇后撤。他还没来得及回城,便遭遇图额满主力,锁游关这才会失守的。”
  史檬道,“傅将军,这事你怎么解释?贺容截杀同僚,难道不是你傅家管辖不利之罪?”
  “史大人真好意思开口。”傅行州道。
  他听得出来,廖献兴的供词很有问题,但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需要把话岔开:“我大哥被兵部扣在京城,说是留京待审,审了两个月也没有结果。我又在许州平乱,北关无人看管,是你兵部的失职。史大人还要问我?”
  史檬并不退让:“西北侯虽不在北关,可你帐下的高炀却在,北关实际上还是由你傅将军统辖的。还有,张贺也曾向兵部发信通报过,说罗净纶看到你在递往北关的军报中,提点过锁游关要严防死守。如果不是知道有问题,你何必多这一句话呢?”
  傅行州道:“张大人的消息好灵通啊。北关到底是哪里出了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张大人却有未卜先知的好本事。”
  他向史檬走近几步,低头盯过去:“再说了,张贺在许州不提这事儿,却宁可延误半个月告到京城来,他安的什么心?兵部知道也瞒着,是觉得此事板上钉钉,我傅行州跑不掉,可以先治了我的罪吗?”
  朝堂上霎时噤若寒蝉。傅行川站在队首,背对着殿中的两人。他垂着目光,后背却笔直地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傅将军这话就错了。”安恪年出列,向史檬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示意他赶紧滚下去
  “不提是我的意思。张贺传信回来的时候战事正胶着。许州和恭州都在你掌握之中。万一傅将军一个心思不顺,临场倒戈,岂不是兵部的错失。”他道,“只是傅将军,就算你不知道锁游关的情况——”
  “——可贺容确实出现在锁游关外。”阎止道,“他擅离驻地,又没有军令调遣。不管当时长韫在不在北关,他都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手边的茶炉滚沸起来。萧翊清垫着茶巾给两人斟了,清淡的香气随之飘出来。
  他道:“廖献兴和贺容随军多年,都是傅家的亲信。一个守着正中的锁游关,一个守着东侧的停风阙,都是兵家重镇。贺容出现在锁游关,很可能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才迫使他往东走。”
  阎止道:“难道说,贺容得知羯人会攻打锁游关吗?”
  “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萧翊清道,“贺容知道,廖献兴自己却不知道,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阎止沉吟着:“我想过会不会是廖献兴勾结羯人,但这说不通。他如果勾结就不应该抵抗图额满,开门放人就是了。看廖献兴的路线,更像是匆匆赶到的。但他如果不在北关,当时又会在哪儿呢?”
  他腰酸得厉害,肩膀疼得要命,在平王府坐了一上午,更是浑身酸疼,使不上劲。他伸手在身后的椅背上撑了撑,调整了一下坐姿。
  萧翊清看了他一眼,假做不见,又道:“若说勾结,现在嫌疑更大的是贺容。廖献兴说图额满破关之后,贺容便不见了,至今也没有找到下落。关外一片混乱,现在又被朝廷四处追捕,贺容能躲到哪儿去?”
  阎止心里一动,直起身将供状翻了几页,却问道:“这廖献兴的供词,当真可信吗?”
  他说着,两人身旁的窗棂被轻敲了两下,霍白瑜站在窗外:“殿下,阎大人。宫里下朝了。”
  贺容为什么会出现在锁游关外?现在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也是傅行州最困惑的地方。他心中有些猜测,但众臣显然意不再此,不适宜在朝堂上提,便没回应。
  他不说话,便像是心虚了没话说。朝堂上静了片刻,傅行川却出了列,拱手道:“陛下,北关出了这样的疏漏,是臣管教不严的罪过。长韫年纪轻,也是臣没能教好他。臣自请见罪,甘愿不再统领北关。此后便长居京城,在家奉养老父。”
  此言一出,便是安恪年也不敢再说什么。且不说傅行川多年的战功,北关的防线更是他一手建起来的。许州这一仗羯人是退了,但往后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没有傅家在外镇着,谁敢担得起这个责任。
  傅行川以退为进,确实进得了这一步。
  “西北侯言重了。你一直在京修养,这怎么能是你的事。”皇上往回劝了两句,却点了傅行州出列,“傅长韫,你可知罪?”
  傅行州跪下,听皇上训斥道:“你在北关统领不严,图额满袭击这么大的事情也未能及时预警,以至于出许州、恭州遇袭,折损千余人。作战讲求排兵布阵,你眼里胸中没有谋划,朕不能放心把北关交到你手上。你哥哥做得好,是个表率,你却没能学出一二分来。”
  傅行州躬身一头磕下。
  “你担不起这位置,”皇上道,“许州和恭州没有丢,朕便不罚你。即日起解了你的兵权,回去好好反省,此后北关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
  傅行州一动不动,任凭小内监上来解了自己的腰牌。安恪年悄悄地向队首看去,傅行川的脊背依旧直直的挺着,仿佛殿中罚的不是傅家的人一样。他暗想,西北侯当真是沉得住气。
  雨势越来越大,从屋檐上串珠似的滴下。阎止站在廊下听霍白瑜说完,又道:“和我想的差不多,长韫出来了吗?”
  霍白瑜道:“出来了,傅将军请您去一趟傅家。”
  两人在外说着,见萧翊清打帘子走出来。阎止示意霍白瑜去准备,又道:“四叔,长韫回来,大概是有廖献兴的事儿要说。我也想问个究竟,先过去傅家一趟。”
  萧翊清站在屋里,外间风冷起来,他没有走出去。他看着阎止回过身,眉眼并没有什么变化,却像是开了坛的美酒,神情之间增了点耐人寻味的情致。
  萧翊清道:“凛川,傅家守着北关,没有一天不活在刀口上。皇兄这次没动傅长韫是忌惮,也是试探。你心里要有数。”
  阎止立在廊下,泼天的雨在他身后落着,连着漫天的水雾,嘈杂不断。他周遭却显得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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